晏陽聞聲抬頭,半垂著眸把目光放在眼前人的下巴上,盡管看著還算鎮定,但微微滑動的喉結卻暴露了他的緊張。


    「我對你有印象。」楚昱端詳了片刻道,他那日在山關未曾仔細看,現在再見晏陽,卻是想起了朱雀族中確實有這麽一張麵孔。


    「晏陽一介無名之輩,承蒙殿下還記得。」


    楚昱並未搭理他的謙辭,他笑了笑,眼中卻沒什麽溫度,道:「你可知道朱雀族當初是如何對我的,就敢這般貿然求到我頭上?不怕送了性命?」


    「……晏陽知道,賣主求生,朱雀族自是該萬死不辭。」小鳳凰似乎早就對此問有了答案:「但死人終歸無用,晏陽想來隻有留著我等罪臣之身來為殿下赴湯蹈火,才算能夠慢慢償還這份罪過。」


    「為我赴湯蹈火?」楚昱似笑非笑:「小小年紀口氣不小,你一人便能代表朱雀族的立場嗎?你倒是憑什麽身份來做這個主?」


    藍翠在旁聽著也是覺著這小鳳凰到底是太過年輕,有些想當然了。可藍和雅卻是不知為何,一時間莫名想起了鳳凰在篝火前忽明忽暗的臉。


    「我自是不能做主。」晏陽說得艱澀,但還是硬撐著道:「但殿下若肯饒恕我舅舅一命,相信他定然會痛改前非,從今往後與朱雀族唯殿下馬首是瞻。」


    這話說得還算周整,但仍不足以打動楚昱,他嘴角浮現一絲嘲弄,微微搖頭道:「你還是不了解穀風啊,況且你當朱雀族還是當年在妖界首屈一指的大族,能叫我對其趨之若鶩嗎?嗬嗬……不如說正好相反,它早已日薄西山,全靠仰仗我的鼻息才能苟活至今日。而我彼時不過是歸元態的境界,雖被稱天資卓絕,未來可期,但卻終歸還是心力不足。」


    「可盡管這般,整個朱雀族卻還是要全身心地指望著我,就像指望著高樹的藤曼一般,誓要攀附到我倒塌的那一天……你覺得,這樣一個族群,它身上還有能讓人覬覦的東西嗎?」


    沒有疾言厲色,隻是平鋪直述,但仍叫晏陽麵露痛楚,這種痛楚直刺他內心的某種信仰,甚至比穿透他鎖骨的那道傷口還要折磨人,他終是抬起眼直視楚昱,欲言又止道:「殿下……」


    「不必再說。」楚昱製止了他,姿態不容拒絕:「若是穀風需要碧血魚,便叫他親自來求我。」


    「可是舅舅他身受重創。」晏陽抿唇:「眼下還不得清醒……」


    楚昱聞言劃破指尖,一滴精血便滲了出來,漂浮到晏陽麵前,道:「這個可叫他暫時清醒過來,服下後便叫他拖著殘身來見我吧,別說他還動彈不得,若是真心想見,便是隻餘一口氣也能爬過來。」


    說完便抬手揮退了他們,晏陽還想再說些什麽,但藍翠卻上前給了他個眼色,將兩個小輩給帶了出去。


    房中一時隻剩下重蒼和小紅鳥,妖主大人方才一直未曾言語,此刻卻是表現出不贊同道:「你真打算救穀風一命?」


    小紅鳥不答,而是問:「你覺得不妥嗎?」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重蒼深沉道:「就算他有千般苦衷萬種理由,但背叛就是背叛。」


    他眼中有疼惜,一看便是認真的,但誰知小紅鳥卻不屑道:「說得倒義正詞嚴,可把我當階下囚的人卻還不是你。」


    「你要是至今還難以釋懷,我自是可以任由你處置。」重蒼說罷便從塌邊起身,卻是一撩衣擺半跪下來。


    而小紅鳥似是詫異他的動作,安靜的尾羽倏然一抖,然後生生壓下心頭的情緒,嘴上調侃道:「妖主大人的尊嚴何時這般輕巧了?」


    如若你愛一個人,愛至肺腑,那尊嚴自是不值一提的。


    但這話重蒼沒有說,因為他知道即使說了也不會讓楚昱對他的愛意更多一點,廉價的東西遭人嫌棄,總是若即若離才是最好,重蒼明白道理,卻偏偏不能克製自己遠離楚昱。


    他能做到的唯有不把底限全部交付出去,所以他肯下跪,卻不能張口苦苦哀求。


    「唯有此刻,我可以不是妖主。」重蒼注視著他,掌中卻翻出了那隻芥子袋。


    小紅鳥遲疑了一下,少頃才用鳥喙將袋子叼過去,待看清裏麵的物事後,尾羽的晃動更是不安了起來,問道:「你是……什麽意思?」


    「我想與你拜堂成親,就在今日。」重蒼深色的眸子緊攥著麵前小鳥的一舉一動,道:「也無需什麽排場,就在這裏,你穿戴這身喜服,再點兩盞紅燭即可。」


    若楚昱此刻是人身,那他想必根本無法掩飾眼中的閃避,但這副小紅鳥的模樣卻讓他看起來仍是沉靜的,隻不過聲音中難免有些晦澀,還帶著故作輕鬆的笑意道:「你我不是早就成過親了嗎?況且我記著你說過,你的命不由天定,也亦不會叩拜天地。」


    「那日成親的是妖主與太子,但此刻隻是你我,重蒼與楚昱。」重蒼鄭重道:「沒有眾妖來賀,沒有珍饈佳釀,也沒有對你高高在上的妖主,今日就在這裏,我就隻是你一人的夫君,如果天地能作證,那就算要我五體投地也無妨。」


    楚昱終於沉默下來,半晌過去,才忽然像是諷刺般地嘆息道:「妖主大人墮落了啊……」


    「你……不願嗎?」重蒼本以為自己可以心平氣和,但話說出口,他卻從其中聽到了自己的失落。


    「你既然想跟我行凡人的禮節,就應該知道凡人有句話叫『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楚昱垂下眸,斟酌著道:「老重,你明白現在不是時機,生魂井的事一日未了,我就永不能安心,所以這事便往後吧,往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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