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昱見狀冷笑,但別說,阿紫此刻那副冷漠的神情,倒真與重蒼如出一轍。


    不光如此,阿紫現在周身的氣宇也和當初在穹屠山時判然不同,那時候的他更像是重蒼的一個仿製品,空有形態而無□□,就像畫虎畫皮難畫骨,目光中始終生氣寥寥。


    可現在的他卻好似一把被冷泉浣洗過的利刃,早已經鋒芒畢露,蓄勢待發,幾乎一舉一動間都足夠以假亂真。


    而要說兩者之間還有什麽不同的話,那大概便隻剩那雙眼睛了——不同於重蒼的平靜與深邃,阿紫的眼底總是湧動著一股純粹的欲望,就好像每吞噬一個生靈,他眼底的濃黑都會更加深一點,可卻叫人分不清那究竟是好還是壞。


    「阿紫。」楚昱嘴角動了動,他倚在榻上,神態疏懶,眼眸自下而上地抬起,盯著眼前人出言道:「為什麽不看我?」


    他一出聲,坐在一旁的重蒼和立在房中的阿紫就同時轉過頭,朝這邊看了過來。


    「哼。」阿紫率先出聲,他眸中厲色狠狠刮過重蒼,旋即就忿忿不平地衝著楚昱道:「楚楚自己心裏難道還不明白嗎?」


    「……」


    楚昱簡直快被他那份理所當然給氣笑了,但笑意還未出來,宛若抽絲剝繭般的虛弱感,就先一步自軀體深處淼淼升起,瞬時便讓楚昱不由抵住嘴,輕咳了兩聲。


    直到氣息微微平復後,他才單刀直入,啟口低沉地問道:「阿紫,我問你,咱們宿在客棧那晚,你出去吃的東西……是什麽?」


    「什麽……什麽?」阿紫狀似不解,但他也聽出了楚昱話中的嚴肅之意,於是便收斂了些性子,歪頭道:「就是能吃的、好吃的東西啊。」


    楚昱搖了搖頭,他低頭看著自己泛著蒼白的指尖,恍惚很疲累道:「阿紫……你知不知道,那些東西,叫做人?」


    「那又如何?」阿紫笑了笑,雖不明白楚昱是什麽意思,可他也隱約察覺到了那話語間的沉重,於是嘴角的弧度便微微凝固住,轉而一臉認真地問道:「它們又和我以往吃的東西,有什麽不同嗎?」


    楚昱嘆口氣道:「當然不同,有情和無情……阿紫,你能分辨得出嗎?況且……殺與吃,也是不一樣的,入口之物若是不淨,便會影響道心,後果可謂貽害無窮。」


    「可是我好餓啊……吃飽不就好了?又哪裏來的那麽多說法?」阿紫說著就跪下來,緩緩挪騰到楚昱榻前,仰頭渴慕地看著他,可憐兮兮道:「而且我是樹妖,楚楚,沒有『養分』,我會枯萎的……」


    楚昱聞言表情失望,但最終還是有幾分不忍,便盯著他道:「阿紫,天道輪迴,素來講究一個因果,我隻是不希望……你將來會為自己做過的這些事,而付出慘烈的代價。」


    「所以……你若是以後還要再吃,那要入口的東西,就必須要先過問一下我的意思,好麽?」


    氣氛靜默了須臾,阿紫半垂下眸,純黑的眼珠向一邊偏了偏,但旋即就恢復正常,他抬頭看著楚昱道:「好吧,我答應你,楚楚……隻要他們不先來招惹我。」


    但誰知他話音一落,那邊就突然響起重蒼平緩而又清澈的聲音,緩慢道:


    「飲鳩止渴……」


    餘音未盡,他就一錯不錯看著阿紫,明明此刻是人類的相貌,可那雙眼睛卻同樣黑如深淵,道:「……你又能忍得了幾時呢?」


    「……」


    阿紫並未迴答,可卻是把頭低了下來,露出小半截脖頸,恍惚是溫順的模樣,可半邊側臉卻在搖曳的燭火光中忽明忽暗,依稀竟是透露出幾分險惡之意。


    楚昱也亦蹙起眉,但他還未開口說什麽,身側矮桌上的燭火就忽然熄滅。


    霎時間,廣袖翩飛,隻見阿紫猝然轉身暴起,黑暗中,牆壁上仿佛爬滿了藤蔓,它們如飛雲掣電般快速延展,轉眼就來到重蒼近前。


    而這一剎那,它們就好似道道不安分的墨跡,紛紛躍出賴以生存的紙張,張牙舞爪地朝穩坐在椅子上的重蒼撲來。


    「阿紫,住手!」楚昱急喝道,他撐著床榻直起身,手背霎時青筋暴突。


    但阿紫卻充耳不聞,他驅使著那些藤蔓去攻擊重蒼,可那些形同鬼手的藤蔓,卻在觸及到重蒼的衣角邊緣時,就開始迅速地剝離、枯萎,而後須臾功夫,卻又繼續煥發新生,抽出嫩芽……可謂周而復始,無窮無盡,就好像一個死循環,無論無何都近不了重蒼的身。


    「你玩什麽把戲?!」阿紫大怒,他那種直截了當釋放惡意的聲線,是楚昱從未聽聞過的,於是頓時間,就不由為此一愣。


    而另一邊,重蒼靜靜看著阿紫,他表麵雖然從容,但細觀之下,卻不難發現他搭在把手上的胳膊有些微微顫抖——他妖力為抵抗楚昱的天劫而幾乎消耗一空,此刻竟是連阿紫的對手都不是了,隻是憑著終焉態的無上境界才能支撐這麽一會兒,卻也恐怕好景不長。


    果然,「噗」地一聲,馬上一條藤蔓就終於刺破了他的肩膀,隻在眨眼的功夫中,就在其上剜去了一塊血肉,而下一刻,藤蔓吞吃血肉的吸收聲就仄仄響起,在黑暗的室內聽得人毛骨悚然。


    而重蒼也亦應聲倒地,他似乎體力不支地從椅子上滑下,膝蓋將將半跪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肩膀,麵露些許痛楚之色。


    雖然很快他那處傷口就開始蠕動生長,不用半盞茶的時候,皮膚就重新恢復了光滑平整,可他的臉色卻依舊蒼白如紙,就好似被奪去的並不是血肉,而是別的什麽……甚為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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