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為一個虛名而不斷追逐、甚至無法停歇的五百年時光,不過是一場笑話罷了。


    楚昱垂下頭,喉間顫動,卻什麽聲音都沒能發出來。


    而重蒼向前踏了一步,他的麵容冷淡而疏離,仿佛時刻都拒人於千裏之外,可又不沾染一絲鄙夷和不屑,就如盛夏的冰泉,清澈見底,卻不見遊魚。


    「他們的話你都聽到了。」他俯下身,平靜地望著楚昱,仿佛看穿他的一切:「現在,你的迴答呢?」


    縱使多年來的信念一朝破碎,楚昱仍不願將崩潰的一麵展現出來供人玩笑,他聞言便強撐著抬起頭,不甘心地直視著重蒼的眼睛,而在那雙黑眸中,楚昱竟然奇異地捕捉到一絲絲悲天憫人,但這種錯覺在下一瞬就消失殆盡,隻如明鏡般清晰地映出自己屈辱的姿態。


    「呸!」楚昱吐出嘴中血沫,掙紮著站起身,色厲內荏地叫囂道:「去他媽的妖主!老子不用別人來做我的主!還是那句話,朱雀一族,隻能展翅翔天,擇木而棲,但卻從不會屈膝人下!」


    「是嗎?」重蒼冷漠的臉上好似浮現出一絲譏誚,他瀟灑地一揮袖側過身,將視野讓給楚昱,開口道:


    「可你的族人似乎並不這麽想。」


    楚昱臉色慘白,順著他讓開的方向望去,隻見漫山遍野火紅一片,萬千化作原形的朱雀麵對重蒼伏在地上,姿態卑微地到了塵土底下,哪還有一絲往日貴為鳳族的傲氣。


    楚昱神色先是驚駭,緊接著便是憤怒。他不能置信地挨隻看過去,但所有族人的眼中都寫滿了絕望與消沉,再提不起一絲鬥誌,曾經被他們奉若信仰的傳說,現在亦是讓他們丟盔棄甲的最後一根稻草。


    沒有一個人肯抬起頭來直視這個曾被他們捧上神壇的少年,他們或許堅信過這個少年會締造傳說,但在生死存亡的關口,在重蒼絕對強勢的姿態麵前,沒人再相信——他楚昱,是所謂天命所歸的妖主。


    ——既然是妖主,又怎麽會失敗?


    沒有質問,沒有怒吼,楚昱在頃刻間就明白了一切。


    痛楚與失望如同潮水朝他席捲而來,但這其中卻又夾雜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如釋重負,苦澀在喉間滾動了半晌,楚昱閉了閉眼,萬念俱灰——是時候結束這些了。


    曾經讓他驕傲也亦讓他煩憂的所有。


    淒楚地後退兩步,楚昱仰天唳嘯一聲,寒光從腰間乍起,眼看便要引頸自刎。


    重蒼臉色微變,瞬間一拂袖,數道符文組成的墨環就憑空現出,將楚昱以跪伏的姿勢死死地鎖在地上,令他動彈不得。


    「我沒有說嗎?」重蒼眯起眼,嘴中吐出的話語卻直誅人心,他道:「你的族人為了活命,甘願將你的本命魂羽獻給我,任憑我來處置。」


    「所以——」他上前捏住楚昱的下巴,緩緩抬起來,寒聲道:「沒得到我的允許,你現在連自己的命都無法主宰!」


    楚昱渾身一震,幾乎有一刻忘卻了身上所受的屈辱。魂羽是在他出生時頭頂第一根冠羽,可以說與他的三魂六魄息息相關,稍有差池,死都是輕的,也許還會變成神智不清的怪物。所以為保萬全,他的魂羽一直被收在族中禁地裏,唯有族中祭師才能進入,沒想到有一日他們居然會為討好了重蒼而去監守自盜……


    嗬嗬,這就是他這五百年間為族內鞠躬盡瘁所換來的下場嗎?


    白衣青年在一旁陰測測地道:「妖主大人,讓我替您將這小子的妖骨剔除,打迴原形!」


    重蒼略微蹙眉,道:「不必。」


    「妖主大人……」


    他還未說完,重蒼就俯下身,單手製住楚昱的後頸,楚昱隻感覺自己不受控製地化作原形,在眾目睽睽之下,由一個身姿勻稱修長的青年,變成了一隻略有些肥胖的火紅色雛鳥,渾身毛茸茸的,像一團火球,隻有一對翅膀上長出了成形的羽毛,看樣子像是堪堪能飛翔的樣子。


    重蒼稍稍一怔,似乎沒料到楚昱的本體居然這麽……超乎想像。


    「哈哈哈哈,楚昱!我當你有多了不起,五百歲了連羽毛都沒長全啊!」白衣青年毫不留情地嘲笑著。


    歆謠也在一旁隔著麵紗用袖子掩了掩嘴,沒有出聲,但其笑意不言而喻。


    趴在地上的雛鳥氣急敗壞地撲棱著翅膀,但卻無濟於事,強烈的羞恥感鋪天蓋地地籠罩了楚昱。他自破殼而出那天起就不知道為什麽,總是長得比其他朱雀慢上許多,這也是他向來難以啟齒地痛處,所以他從不輕易在外人麵前現出原形,在別的族人以原形在林間自由自在地來迴飛舞時,楚昱卻總是默默蹲在濃密的樹冠裏,梳理著打結的絨毛,遠遠看去,就像樹上結出了顆孤零零的大紅果子。


    而如今,他一直隱藏的缺陷就這麽毫不留情地被重蒼展示在眾人麵前,楚昱從沒有一刻覺得像現在這麽丟臉,甚至超越了多年信念崩塌給他的打擊。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那種被關在籠中供人玩賞的蠢鳥,再怎麽鳴叫和掙動,也擺脫不了腳上的鐐銬,反倒被圍觀者當作新奇和笑話看。


    「我可以不殺你,也可以不廢你。」重蒼率先迴過神來,他臉色平靜,但卻不容反駁地道:「但你要隨我迴冥央宮,沒有我的命令,你終生都將不能踏出那裏一步。」


    歆謠和白衣青年對視一眼,皆閃過一絲詫異,冥央宮坐落在穹屠山上,是妖主的寢殿,連他們都不能隨意進出,而楚昱曾經身負妖主的預言,妖主不殺他也罷了,算是有容人之量,但廢了他的妖力隨便扔個禁地裏讓其自生自滅也算是仁至義盡,又有何必要放在眼皮底下天天看著?妖主到底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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