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寢室時,室友們都準備睡下了。


    他們都很驚訝,秦朝陽怎麽會在這個時間點迴來?


    而且,他身上濕漉漉的,黑色的衝鋒衣上滴著水。


    許望東調侃道:“難道是你跟家裏吵架,離家出走了?”


    秦朝陽默認了。


    表兄弟倆還算有良心,問他有沒有吃飯,勸他不要跟家人生氣……等等。


    許望東的手機響了。


    他晃了晃手機,說道:“你媽給我打電話了,我先接一下——喂,阿姨,朝陽到寢室了……挺好的,沒什麽異常……好的,您不用擔心。”


    掛了電話,許望東勸道:“你媽那麽好,別天天讓她擔驚受怕,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就是,別得罪你媽媽。”張瀚文說道:“要不誰來投喂我們?”


    秦朝陽重新審視著三個好室友。


    一個不會人際交往,隻會埋頭搞研究的大神;隻要給他一個角落,給他足夠的錢,他就能給你變出你想要的技術;


    一個能跟所有女生搞好關係、但又不會冒犯女生的幽默家。情商超高,能說會道,以後是跑業務的一把好手;


    還有一個,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沉穩,總會在關鍵時刻給出很好的建議,救他於危難。最重要的是,他能力出眾,人品又好,會是一個足智多謀、忠心耿耿的軍師。


    這三個人,究竟是他的好朋友,還是爸爸從幾千名學生中挑選出來的、適合陪他一起創業的夥伴?


    關鍵是……還有比這更完美的創業團隊嗎?


    秦朝陽迷茫了。


    就連李知圓,他也覺得,剛開始不是她喜歡他,而是家人給他精挑細選的完美妻子而已。


    又頭疼了……


    許望東給他倒了一杯水,關切地問道:“朝陽,你到底怎麽了?臉色白得怪嚇人的。”


    張瀚文也從上鋪探下頭來:“陽仔,需要去醫院的話,我們陪你去。”


    秦朝陽恍恍惚惚,他往包裏收拾了幾件衣服,帶著電腦手機充電器,準備出門。


    “跟你們無關,是我自己的問題。”在朋友們阻攔自己之前,秦朝陽率先開口:“這段時間,我先自己靜靜,等我想明白了,我就迴來了。”


    室友們麵麵相覷。


    誰得罪他了?


    三個室友又同時搖頭,仿佛在說——我可沒得罪他。


    許望東追到走廊上,勸道:“朝陽,你有什麽事,說出來,大家一起幫你出主意。你要是一個人在外麵,萬一又像上次一樣暈倒了……”


    “不會的。”秦朝陽頭也不迴地走了:“要是死了,那也是命。”


    ……


    許望東也想罵他一聲“逆子”。


    這麽晚了,秦朝陽決定先找個酒店住下,等天亮了再找房子。


    媽媽憶苦思甜的時候常說,當年帶他去看病的時候,他們住的賓館都很便宜,有時為了排隊,他們甚至在醫院打地鋪。


    但秦朝陽有記憶以來,隻要是跟家人出去,他隻住五星酒店。


    這個下著雨的夜晚,他也找了家五星酒店住下了。


    然後,卡裏隻剩下三千塊錢了。


    他把獲得的高額獎金全都捐出去了,還隔三岔五把錢借給同學。


    有些錢借的年代久遠,無從討要;有些錢剛借出去,他又不好意思催著還。


    媽媽跟他說過,借錢是最沒有尊嚴的事情……


    所以,別人一開口,他就毫不猶豫地借了。


    某音樂平台的結算,得二十號才能到。


    他看了看卡裏的餘額,天真地想,沒事,或許能租個好一點兒的房子。


    除了想著租房子,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本來想跟孟雙琪打聽那位陸記者的來曆……


    但是,他們已經分手了,還是不要再糾纏了。


    孟雙琪之前實習的地方,他是知道的。


    他登錄了那家新聞app,稿件的署名可能是筆名,但在每篇新聞稿的末尾,都有記者的投稿郵箱。


    秦朝陽耐心地找了一晚上,終於找到一個開頭為“drac”的郵箱。


    德古拉,吸血鬼……


    許望月說過的,那位陸記者曾經用過“德古拉”這個筆名。


    秦朝陽決定給他發一封郵件。


    【你好,我前幾天在你們網站上看到‘蒼穹’的報道,為什麽已經看不到了?我以前是蒼穹的工程師,我有很多事情要跟你們爆料。如果感興趣,請聯係我。】


    發完之後,已經後半夜了。


    秦朝陽想著那份“60個影響因子”的債務,睡不著,又重新打開電腦,開始寫論文。


    五年,一個在學術上毫無影響力的學生,要怎麽寫論文,才能達到60個影響因子?


    就好像,讓一個零收入的人,在五年間,還200萬的債。


    淩晨入睡,八點起床,秦朝陽決定去找房子。


    媽媽和姐姐給他發了很多信息,讓他迴家,但他不想迴去。


    是爸爸讓他滾蛋的。


    那他就遠離爸爸,遠離爸爸為他精心設計好的交友圈。


    他一邊吃著自助早餐,一邊下載了租房軟件,開始找房子。


    房價差點兒噎著他……


    南州大學附近三公裏,最便宜的兩居室,都要6000塊錢一個月……


    完蛋了,卡裏的錢隻夠半個月的房租。


    昨晚離家出走的時候,他帶著現金就好了。


    六歲以後的壓歲錢,父母讓他自己支配。他沒什麽花錢的欲望,平時父母給的零用錢也足夠,所以他房間的桌子裏有一大堆紅包,加起來五六萬是有的。


    可惜他沒有帶出來……


    他在地鐵上晃悠了半天,幾乎到了郊區,才找到了一個月租兩千的房子。


    房子很小,一室一廳,但挺幹淨的,也算敞亮。


    秦朝陽剛想付房租,中介跟他說道:“押一付三哦~”


    秦朝陽很迷茫:“什麽是押一付三?”


    “簡單地說,就是一次付四個月的房租。”中介很納悶,這個穿著始祖鳥衝鋒衣的大男生,不知道怎麽租房子?


    難道他家裏沒有閑置的房子租出去嗎?


    不理解。


    “隻付一個月不行麽?”秦朝陽還是很天真:“下個月的房租我再付給你就是了。”


    ……中介不想跟這種清澈愚蠢的大學生浪費時間。


    拜拜了您嘞!


    中介不理他了。


    秦朝陽浪費了半天工夫,深感生活不易。


    他看著地鐵裏形形色色的人,看著在郊區的工地上幹得熱火朝天的工人……


    他才發覺自己一點都不懂生活,也不懂人生艱難。


    他決定住到樂隊排練室,那裏有張沙發床,有桌子。


    先湊合幾天,等音樂平台的結算到賬了,他再租房子。


    走進排練室,他仿佛聽到了和朋友們在一起的歡聲笑語。他一直以為朋友們是他音樂路上誌同道合的夥伴,可這些夥伴……是爸爸很早就篩選出來的麽?


    手機響了,是陸記者給他迴的郵件。


    【你好,感謝關心,請問你要爆料哪方麵內容?並不是所有內容都可以被發出來,我需要斟酌。】


    很好,上鉤了。


    秦朝陽很有耐心地迴複道:


    【我想跟你爆料的是跟蒼穹創始人有關的事情,他竊取了我的科研成果。另外,關於公司後續的發展計劃,我也可以跟你分享。】


    這一次,陸記者很快就迴複了:


    【我們可以見一麵嗎?你在哪裏?什麽時候時間方便?】


    秦朝陽撚著手指頭,在心裏盤算了好幾遍,給他迴了信:


    【我住在良才大學城附近,明晚見一麵吧。】


    陸記者:


    【好,良才創意大廈,一樓有個咖啡廳,明晚七點,我們就在那裏見吧。】


    秦朝陽:


    【好,明天見。】


    秦朝陽發完郵件,時間還早,他來到了百年禮堂。


    隻要在人群中,他就暫時忘記了被父親趕出家門的痛苦。


    祝高星還在琴房裏彈鋼琴。


    她的風格跟胡薇薇很像,溫婉細膩,很能打動聽眾。


    她彈完一首曲子,推開門,很欣喜。


    “咦,學長,你什麽時候來的?”


    “我剛剛路過。”


    “學長,你有什麽事嗎?”祝高星細細地打量著他的臉龐,他的嘴唇上冒出了毛茸茸的胡須,黑眼圈很重。


    “心裏很亂。”秦朝陽說道:“總感覺自己的人生被操控了。”


    “你的父母操控你的人生?”祝高星若有所思:“他們逼著你做什麽事情了嗎?”


    秦朝陽一愣。


    父母好像從來都沒有逼迫他。


    他初中時瘋狂愛上了吉他,以至於有一次跌下了年級第一的寶座。但是父母也沒有訓斥他,隻讓他自己規劃時間;


    父母希望他跟李知圓交往,但是也沒有把兩個人硬湊在一起。


    父母做的最強硬的事情,就是不同意他跟孟雙琪交往。


    但也僅僅是“不同意”而已,並沒有強製介入二人的感情世界,更沒有指責過孟雙琪。


    ……


    祝高星又說道:“你的父母是否像我媽媽一樣,讓我必須轉到尚文學院?如果我考不上,她就要斷絕一切親屬關係,要跑到國外去。”


    秦朝陽目瞪口呆:“哪兒有這樣當媽媽的?”


    “還真有!”祝高星苦笑道:“我現在學的是教育,可我媽媽總是跟別人說,我就讀於尚文學院……如果我考不上,我大概就要以死謝罪了……”


    “別這樣。”秦朝陽認真勸道:“人生又不是隻有考進尚文學院這一件事,能上就上,即便上不了……你現在也很好啊。”


    “我也覺得我很好……”祝高星小聲說道:“但是我媽媽總會告訴我,我不夠好。”


    跟祝高星一比,秦朝陽又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話說迴來,學長,你到底為什麽心事重重?”


    “可能是有點兒矯情……?”秦朝陽也苦笑:“我給我爸闖了禍,我們都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我懷疑,從小到大的朋友,都是我爸安插在我身邊的。”


    “怎麽會呢?”祝高星歪著頭問道:“學長,你對你自己不自信嗎?”


    “嗯?!”


    “大家都說你性格好,有領導氣質,但是沒有領導的架子。在藝術團裏麵,不管男生還是女生,大家都很喜歡你。”


    “唔……這樣啊。”秦朝陽又紅了臉。


    “如果是安插的,那就是你爸爸的眼線,是沒有感情的工具人……”祝高星說道:“如果是真正的朋友,那些真情實感,總騙不了人。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就是一顆真心。”


    秦朝陽又被點醒了。


    真心,確實騙不了人。


    想起跟朋友的點點滴滴,他熱淚盈眶。


    祝高星又委婉地說道:“薇薇姐已經走了,你千萬……別再傷了其他朋友的心。”


    秦朝陽感覺背後冷嗖嗖的。


    幸虧他昨晚沒有跟朋友發脾氣,沒有說難聽的話,他的壞情緒沒有破壞他們之間的友誼。


    “謝謝你啊,祝同學。”秦朝陽說道:“跟你聊聊天,我的心情好多了。”


    “不客氣。”祝高星笑道:“學長,你對我的幫助更多。”


    當天晚上,秦朝陽就搬迴寢室住了。


    室友們憋了一肚子問號,但秦朝陽讓他們繼續憋在肚子裏,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們說。


    “挑戰杯的決賽,我們必須全力以赴,最好能拿下全國總擂主。”秦朝陽頓了頓,繼續說道:“等比賽完,我打算去國外學習一段時間。”


    眾人都大吃一驚。


    許望東說道:“你打算申請交換生的項目?不會吧?剛開學就已經申請完了,你現在申請,對方學校還要審核,你哪兒來得及辦簽證?”


    “我今天問國際處的老師了,麻省理工……正好空出了一個名額。”秦朝陽喜滋滋地說道:“或許這就是我跟麻省理工之間的緣分。”


    室友們沉默不語,誰都笑不出來。


    秦朝陽很納悶:“你們不為我高興嗎?”


    高興?!


    宋好問把一本書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張瀚文也一聲不吭地轉過身去,把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弄得很大聲。


    許望東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雞,像是失去了靈魂。


    “朝陽,這麽大的事情,你要提前跟我們商量啊!”許望東半天才說道:“好端端的,你怎麽突然就要走?”


    “我很想去麻省理工,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秦朝陽還沒有體會到室友們的心情,笑道:“我本來也沒報希望的,但是正好有一個名額空出來了,這不是天賜良機嗎?而且,我又不是一去不迴,半年之後我就迴來了。”


    張瀚文冷聲道:“薇薇走了,你也要走。樂隊還有什麽意思?幹脆解散算了。”


    宋好問也很不高興:“我們都是衝著跟你做朋友才來南州的,你把我們騙過來,你就要走嗎?”


    這一刻,他們的難過和憤怒,肯定是出自真心。


    秦朝陽也很傷感,但也為這份真心而感動,而慶幸。


    “樂隊……自從胡薇薇走了之後,已經名存實亡了。”秦朝陽歎氣道:“我之前想招新的鍵盤手,可你們都沒有答應。”


    “沒有鍵盤手,我們三個也能玩轉樂隊。”張瀚文說道:“我是感覺,你根本不在乎我們。”


    “……我就是當交換生而已,怎麽能扯到不在乎你們?”秦朝陽哭笑不得:“我再說一遍,隻有半年!你們連半年都等不了嗎?以後大學畢業怎麽辦?不一樣要各分東西嗎?”


    “沒有打算各分東西。”宋好問小聲道:“我是想跟著你幹的。你讀研,我也讀;你創業,我跟著你打工。”


    這幾句話,就是對友誼最好的表白。


    張瀚文默不作聲,他大概也是相同的想法。


    許望東笑道:“除非我能考上研究生,否則我一畢業就得去部隊。所以……能多相處,就多相處。我一走,那跟你們可是真的天南海北。”


    秦朝陽漸漸體會到了好朋友們不舍和埋怨的心情。


    他說道:“我是尊重你們的想法,所以才提前跟你們說的。如果我真的不在乎你們,那我完全可以瞞著你們,等挑戰杯結束了再告訴你們。”


    ……


    寢室恢複了寂靜。


    熄燈時,張瀚文在黑暗中遞過來一句話:“你真拿我們當朋友,就該告訴我們你昨晚為什麽出走。”


    “哦,這個啊……”秦朝陽簡單解釋了一遍,說道:“總之,就是因為那個陸記者的報道,給我爸的事業帶來了沉重打擊……我爸罵了我,我也感覺對不起他……就這麽簡單。”


    “我準備會會那位陸記者。”秦朝陽說道:“他給我家帶來那麽大的損失,我總要當麵罵他一頓,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嚇我一跳。”許望東說道:“我還以為,你見麵要打他。”


    “怎麽可能打他?”秦朝陽無奈說道:“我二叔是警察,天天叮囑我們不要違法亂紀。打他一拳,我就要被關五天,間接讓我爸損失幾千萬……我怎麽敢動手。哎,當個遵紀守法的好人真難!”


    “還行,有腦子。”許望東說道:“我們跟你一起去會會他。”


    “不用了。”秦朝陽說道:“這是我自己犯下的錯,我自己來承擔。”


    “不不不,我想去!”宋好問來了精神:“我好久都沒罵過人了,心裏不痛快!”


    “對哦,我老弟小時候還被人叫做小鋼炮呢。”張瀚文笑道:“他如果穿越到三國,也能把王朗給罵死。”


    “讓老許打頭陣。”宋好問說道:“他最像體育生,一看就有一身好武功!他開路,我來罵!”


    許望東笑道:“……行吧,小宋同學,你千萬不要害怕,你盡管輸出,我給你當保鏢!”


    朋友們熱情高漲,秦朝陽隻好答應帶他們一起去。


    在這個夜晚,他再次感受到了朋友們的真心。


    這些人,是朋友,不是被安插的眼線。


    老許和張瀚文都睡了,秦朝陽的心也踏實了。


    他正準備睡覺,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是宋好問發來的信息。


    【陽哥,我幫你罵那個無良記者,我會狠狠罵他。】


    【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去麻省理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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