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喝酒喝到了下午,天陰了,看樣子,要下雪了。


    秦朝陽想喊老爸快點兒迴家,下雪天,路不好走。


    但老爸還在跟長輩們聊著天,沒有要走的意思。


    三叔家的小堂弟秦皓陽率領著他的好朋友們,拿著一堆破舊塑料刀槍,在院子裏跑進跑出,殺了好幾個來迴了。


    “報——”秦皓陽拖著長長的聲調,跑到秦朝陽麵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嚴肅地稟報:“朝陽哥,西陽村有人來犯,請火速出兵救援。”


    秦朝陽癱在沙發上,懶懶地刷評論,假意緊張了一下,配合小老弟演戲:“對方有多少兵馬啊?”


    “跟我們一樣,四個小孩。”秦皓陽拽著堂哥,說道:“但他們領頭的,是一個女的!他們說,她是一個文科狀元。”


    秦朝陽警覺起來,放下了手機。


    秦皓陽說道:“文科狀元說,隻有在村裏找到一個理科狀元,才算跟他們打個平手!”


    秦朝陽明白是怎麽迴事了,笑了笑。


    他跟小堂弟開玩笑:“我是你的撲克牌麽?人家出了一位文科狀元,你就要把我這張牌打出去?”


    “嗯!”秦皓陽點點頭:“就是不能輸!”


    “好吧,帶我去會會那位文科狀元。”


    毫無懸念,是許望月過來找他了。


    她正在連接兩個村莊的橋上,裹著一件白色羽絨服,穿著毛茸茸的拖鞋。


    她的打扮很隨意,兩條長長的麻花辮垂在紅色的圍巾上,有一種慵懶而又灑脫的美。


    她靠在橋上,舔著糖葫蘆。


    秦朝陽大步走來,笑道:“果真是你。”


    “本來想直接到秦家找你的,但那樣太唐突了;想給你發信息,又太無趣,隻好麻煩小朋友。看來那個小朋友很機靈,真能找到理科狀元。”


    “那是我堂弟。”秦朝陽雙手插兜,說道:“你一下子就找對了人。”


    秦皓陽吸著鼻子,有些悻悻然。


    原來堂哥跟女狀元認識。


    秦朝陽從口袋裏摸出幾張十塊錢,讓堂弟買零食去了。


    秦皓陽起哄:“哥,那是你女朋友?”


    ……


    秦朝陽無語,又不能打他。


    許望月率先否認:“並不是哦,一般朋友而已。”


    秦皓陽他們浩浩蕩蕩地走了。


    許望月從背後拿出一支糖葫蘆,遞給秦朝陽:“給你,謝謝你把我哥帶迴來。”


    “小事,不用客氣。”


    許望月淺笑。


    他好像特別愛說“小事”。


    秦朝陽咬了一口山楂,又酸又甜,很好吃。


    “聽我爸媽說,你爸特別有氣場,人卻很和氣?”許望月說道:“那麽厲害的大老板,還親自開車迴來送年貨,真了不起。”


    “過獎了……”秦朝陽笑道:“我爸很少能照顧到老家,也就每年過年迴來看看……其實,他也不是多麽厲害的人。”


    “謙虛了。”許望月悄聲道:“聽我老哥說,你爸可是我國無人作戰係統的頂尖專家,以及開拓者——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太誇張了。”秦朝陽被誇得臉紅:“比我爸厲害的大有人在。”


    他的弟弟們,和她的弟弟們,買了補給(零食),用破爛槍支打起了遊擊戰,在他們麵前跑來跑去。


    “說不定,小時候我們也這麽玩過。”許望月說道:“我和我哥小時候經常到這邊來玩。”


    “我小時候玩得很少,大多數時間都在跑醫院。”秦朝陽說道:“我三歲就離開老家了,隻有放假才會迴來。”


    “你為什麽跑醫院?你以前生過重病麽?”


    “嗯,早產了三個月,在那個年代,能活下來是個奇跡。”秦朝陽說得平靜。


    “真看不出來。”許望月說道:“你長得那麽高,網球打得也很好,看起來精力很旺盛的樣子。”


    “……過獎了。”秦朝陽又大口咬掉了一顆山楂。“你哥怎麽沒跟你一起過來?”


    “他剛迴來,在家睡覺,感覺像是幾輩子沒睡過覺似地。”許望月說著,略略心疼。


    “老許這幾天也很辛苦,我們放假了,他還要去偏僻的地方實習。”秦朝陽又吃掉一口山楂:“你過來找我,就是為了給我送糖葫蘆?”


    “不行麽?這是我奶奶自己做的,比外麵賣的好吃多了。”許望月笑道:“一想到你也在老家,就想把這麽好吃的糖葫蘆給你嚐嚐。”


    秦朝陽為她的心意感動。


    “那,你就沒想過,萬一我已經走了,或者小孩子沒有把我喊出來,你的心意……不就浪費了麽?”


    “我沒想那麽多。乘興而來,乘興而歸。僅此而已。”許望月強調了一句:“是乘興而歸,而不是‘興盡而歸’。”


    “好像蘇軾的調調……你喜歡蘇軾?”秦朝陽說道:“老許很喜歡。”


    “嗯,蘇軾是我男神。”許望月像是找到了知己,眉眼帶笑。


    秦朝陽的手機響了,是爸爸打來的電話,催促他迴家了。


    天空飄起了雪花,雪落在了他們的頭上,落在了她的紅圍巾上。


    遠遠望去,他們倆像是民國時期的青年學生,相會於橋上,融於蒼茫白色中,手中的糖葫蘆更加鮮豔。


    “謝謝你的糖葫蘆。”秦朝陽說道:“等迴了學校,我請你吃好吃的。”


    “好,一言為定。”


    “我必須得走了。”秦朝陽說道:“趁著天黑之前,我要趕迴家。”


    “快走吧。”許望月不見失落,笑著揮手作別:“路上小心。”


    “謝謝,再見。”


    秦朝陽緊跑了幾步,迴過頭,發現許望月還站在橋上。


    她身上的紅白色彩相得益彰,真像一幅畫。


    ……


    秦玉坤喝得醉醺醺的,往車上裝了幾壇原漿酒,幾袋大米和新磨的麵粉,一次次地跟家鄉人告別。


    “大爺,我年後就不迴來了,等我打電話給你拜年……嬸子,你好好的,有什麽困難就跟我說……燦燦和皓皓,你們要好好讀書,不能惹爸媽生氣……爸,爺爺,我們走了啊!”


    ……秦朝陽還以為老爸要告別到明天早上。


    太爺爺偷偷塞給秦朝陽400塊錢,他和姐姐一人兩百。


    握著錢,秦朝陽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爸爸。


    爸爸讓他拿著,以後常迴來探望太爺爺。


    太爺爺目送著他們父子倆上車,傷感地自言自語:“也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再見麵了。大概,過了年,閻王爺就來找我了。”


    ……


    迴到家,秦玉坤醒了酒,秦朝陽跟爸爸聊起了給秦大鵬找工作的事情。


    秦玉坤很意外,兒子什麽時候對一個並不親近的堂堂堂哥那麽上心了?


    秦朝陽實話實說:“老爸,圓圓他們的主教練要走了,圓圓很傷心的樣子。正好大鵬哥條件合適,人也不錯。小時候,別人喊我病秧子,他還為我打抱不平。”


    秦玉坤思忖道:“教練要走?那你們學校會安排新的教練,你操什麽心?”


    “新教練的候選人,好像就是以前霸淩圓圓的那個人。”秦朝陽謹慎地說道:“她現在的教練說得隱晦,我隻是猜測。”


    秦朝陽把手機拿出來給爸爸看,“喏,就是這個人,幾個月前我們還一起吃過飯,她是不是我們學校副校長的兒媳婦?”


    秦玉坤沒什麽印象了。


    他犯了難,說道:“如果這個主教練的位置是給副校長的兒媳婦留的,那確實不好辦。你們學校的副校長,我也得罪不起啊。”


    秦朝陽眨巴眨巴眼睛。


    秦玉坤納悶地問道:“你那麽看著我幹嘛?”


    “老爸,人家都說霸總是無所不能的。”


    ……


    秦玉坤氣笑了:“你這是拍我的馬屁,還是把我高高架起?”


    “老爸,你想想辦法。圓圓考上南州大學,很不容易,她一直夢想著拿全國冠軍,我們得幫她一把。”


    “是得幫她呢。”秦玉坤說道:“怎麽幫,我得合計合計。”


    “……多謝老爸,我和你一起合計。”


    秦玉坤打趣道:“我看你挺操心圓圓的嘛!怎麽之前對她那麽高冷?”


    秦朝陽不想麵對這個問題。


    “你為圓圓操這麽多心,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很感動。”


    “我幫她,又不圖她什麽。”秦朝陽傲氣地說道:“她有男朋友了,我就不拿這些在她麵前邀功了。那樣……非君子所為。”


    ……秦玉坤目瞪口呆——乖乖,我這是養了個聖人?!


    半晌,他敲了敲兒子的頭:“都說讀聖賢書會讀傻,你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你就是個呆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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