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洲,尼啟巨森。


    古木參天,遮雲蔽日。一條曲河,既是人與獸的邊界,也將兩岸的氣候相隔,甚至連日月也不相通。臨近曲河的尼啟巨森南部,並不似另一岸那般寒冷,相反卻是十分溫暖。自曲河再北上百餘裏,方才會逐漸變得陰冷。


    隻不過即便高天之上再如何烈陽高照,也與林中的世界無關。一株株巨樹枝繁葉茂,將陽光盡數阻隔。密林之下,灌叢之中,泥土之下,是無數獸類棲息之所。


    一道細長溪流從林中穿過,沿溪而行,來到一處斷崖後終見光明。順著瀑布下落,是一處深邃狹長的峽穀。


    陰暗峽穀中的縫隙,是偌大的尼啟巨森南部為數不多能見到陽光的地方。隻不過,隨著太陽東起西落,能被光照耀到的地方時刻都在變更著。


    東西向的小溪中,居然有一男子躺在溪流之中。淺溪清澈,自男子的身軀兩旁流過。這男子約莫而立之年,上身著一件紅色交領半袖,衣襟敞開,露出古銅色的皮膚。


    他閉著眼睛,一唿一吸間健碩的胸膛起伏。被水沾濕的衣衫半掩小腹,衣擺緊貼著身體,棱塊分明的腹肌清晰可見。


    下身隻著一件黑色膝褌,一雙細長的小腿同樣有著明顯的肌肉輪廓。沒有穿鞋,雙腳於水中輕微擺動,似是隨水流而動。


    溫和的陽光照在他的猶如雕刻般的臉上,端正的五官因微微上揚的嘴角顯得有些放蕩不羈。一頭紅白混雜的短發枕在雙手之上,細細觀察,會發現這男子的身體正隨著溪流緩緩而動。


    忽然,在他右側,一道泛著白光的虛空之門出現。


    一黑袍老者與一紫袍中年男子從虛空之門中走出,紫袍男子手中提著一方玉盒。他邁一步上前,微笑著喚道。


    “妖皇。”


    一語道出溪上男子的身份,竟是這尼啟巨森的妖皇。


    靈獸在聖尊之後即可化作人形,若是沒有吞服化形丹,這位妖皇的修為至少也在凡級聖尊之上。而妖獸修為若能達到聖尊之階,神識完成蛻變,其靈智也基本與尋常靈獸無異。


    被稱作妖皇的男子沒有說話,依舊閉著雙眸,隻是嘴角的笑意悄然消失了。


    雖被妖皇無視,紫袍男子依舊是麵色恭敬,臉上仍然掛著笑意。無論是以修為論尊卑還是他此行的目的,他都不敢惹怒這位妖皇。


    將手中的玉盒放下,紫袍男子說道:“這裏是通神血靈丹三枚,是在下給妖皇的供奉。”


    通神血靈丹,二品丹藥,對於提升神識修為以及血脈提純有著極強的作用。此丹之所以被定階為二品,全然是因為提純血脈於人族近乎雞肋。但對於妖獸靈獸而言,此丹卻足以稱得上是神丹,隻因血脈的純正對於獸類實在太過重要。


    妖獸並不會煉製丹藥,這與靈智以及神識有關。雖成就聖尊之後亦可稱作靈獸,但大多也無法在丹道之上有比肩別族的成就。故而,丹藥於妖獸而言十分珍貴,往往隻能靠交易或者掠殺別族修士得來。


    聞言,妖皇仍舊不動聲色。


    紫袍男子恭敬站在一旁,看著陽光自妖皇的麵龐挪過。過了許久,仍舊不敢妄自開口,微微側首看向身後的老者,懇求之色溢於言表。


    黑袍老者聞言無奈搖了搖頭,向前來到紫袍男子身旁。


    “妖皇。”


    聽聞此聲,妖皇方才睜開右眼,瞥向那黑袍老者,稍作停留後又再度闔上。


    “何事?”這道聲音聽著,就極顯張揚。


    “鬆雲此番來,是想請您召迴萬獸。”老者迴答道。


    “鬆,鬆什麽?”妖皇右腿彎曲,左小腿搭在右腿上,問道。


    聞言,那紫袍男子心頭一顫。他即是黑袍老者口中的鬆雲,乃是青雲洲常曦宗宗主,又稱鬆雲尊者。之所以心中震顫,是因為這已是他七個月以來第四次來尼啟巨森,所為均是請求妖皇召迴獸潮,還青雲洲一片安寧。


    此前三次他孤身前來,連妖皇麵都未見到。此番請來身旁的黑袍老者才得以見到妖皇,可如今得見,妖皇非但不待見他,還一副似是不認識他的模樣。


    數年前他也見過妖皇,同在青雲洲,其鬆雲尊者的名號妖皇自也是知曉的。後者之所以這般問,顯然是故意為之,以讓他難堪。不過即便心知肚明,他也不敢有絲毫冒犯。


    數千年前,常曦宗曾與尼啟巨森達成協議。人與妖以曲河為界,二者互不侵犯。許久以來一直相安無事,直至七月之前獸潮突發。萬獸隻聽從於妖皇,獸潮自是受妖皇之令而入人界,可到今日他也不知曉妖皇為何突然發起獸潮。


    鬆雲尊者身為皇級聖尊,常曦宗宗主,他十分清楚自己絕非眼前這看似樣貌年輕的男子是何等強悍的存在。之所以對於凡世間的獸潮他一直選擇固守而未敢親自出手剿滅,甚至宗門中聖尊之上的其他強者都沒有派出,這實是有難言之隱。


    南下凡間的獸潮中妖獸雖多,卻並無聖尊之上的靈獸出現。但這並不意味著尼啟巨森沒有其他聖尊之階的靈獸存在,妖皇也絕非沒有召令高階靈獸的能力,這毫無疑問妖皇是有意為之。


    他所懼怕的便是一旦人族這一方有聖尊出手打破了這一平衡,到時候會迎來更為瘋狂的獸潮,甚至是妖皇親自降臨。屆時常曦宗就算傾盡全宗之力,也隻能落個與青雲洲凡俗共滅亡的結果。


    曆屆妖皇修為無一不在無上聖尊,無上聖尊也即聖仙。修為越高,每一品階之間的差距也就越大。聖仙之於帝級聖尊都隔著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更毋論皇級聖尊。


    “在下鬆雲,常曦宗宗主。”


    妖皇雙眸睜開,慵懶地坐起身看向說話的紫袍男子,邪魅一笑,問道:“你有何事?”


    “在下想請妖皇召迴凡間萬獸。”鬆雲尊者說道,聲音不盡卑微。


    見妖皇許久不作聲,鬆雲尊者微抬起首,便看見妖皇帶著一絲邪笑看著他。隻與那雙火紅色的雙眸對視一眼,他即感覺自己體內心血翻湧,仿佛是要炸裂一般。避開那道目光,少頃之後方才有所緩和,但心中仍是驚駭不已。


    這妖皇竟是已經強大到他連對視都無法做到的地步了?


    妖皇饒有興致地看著紫袍男子的反應,見狀大笑一聲。許久之後笑聲停息,妖皇站起身,溪水從他近兩米的高大身軀上流落。在清脆的水聲相送下,他走到岸邊,一隻大手拍在鬆雲尊者的左肩上。


    “隻要你奉上那獨臂少年,本皇就將凡間的眾獸召迴。”


    妖皇俯首在鬆雲尊者耳邊輕聲說道,語落,紫袍男子已是嚇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妖皇收手轉身欲要離去,他方才反應過來,急忙問道。


    “獨臂少年?”鬆雲尊者惑然抬首。


    “至尊境修為,無極境戰力。”妖皇迴身道。


    “至尊境卻有無極境戰力?”鬆雲尊者低聲喃喃著,心中震撼不已。若當真如妖皇所說,這斷臂少年當真是個萬年難遇的天之驕子。


    “記住,隻要活的。”


    “在下明白了。”心中雖不解妖皇要那少年的用意何在。但在他看來,為了這凡間眾生以及宗門大業,即便犧牲一個不世出的少年天才也算不得什麽。


    “那便去吧。”妖皇微笑著逐客。待二人離開之後,他嘴角的笑意更甚。


    原先他還準備親自去擒那少年,如今看來,讓人族將之如供奉般送來,或也不失為一件趣事。


    ……


    領荊國,一支長軍向皇城的方向快速駛去。


    皇輦之中,閔茵坐在永清帝身旁,後者靠在她的香肩上。默然看了江昱許久,闔著雙眸的後者忽然睜開眼睛。


    直起身子,江昱看向閔茵,問道:“這麽久不說話,有什麽心事兒?”


    閔茵眨了眨眼,想了想還是說道:“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姐姐隻管說便是。”


    這皇輦內設有結界,外人自然聽不見領荊國的皇帝竟喚身邊的禦侍姐姐。


    “我總覺得那墨公子許是看出了些什麽。”閔茵看著江昱,認真地說道。


    “看出了些……什麽?”江昱麵露疑惑之色,隨後似是明白了過來,又言道:“你是說我,嗎?”


    沒有說話,閔茵隻輕輕點了點頭。


    見狀,江昱倒也不再驚訝。從一旁的果盤中拿起一顆葡萄,頗有閑心地慢慢剝著皮。


    “或許吧,不過他也沒有揭破。”


    皇宮中第一次與少年交談時,後者看自己的眼神驚詫異常。當時她就感覺到少年可能看出了自己其實是一介女子,但並不確定,後者也沒有說及此事,她也就沒有太過在意。


    她外表雖是俊朗男子模樣,但實際卻是女兒身。之所以看上去是男子,是因為佩帶了一枚幻術玉墜。隻要不近身接觸,便無法察覺。不過這一道偽裝無法瞞過輝辰境神識探查,當時看到闕封眼中的異樣時她心中亦很驚訝。不過事到如今,她不認為闕封神識已至輝辰境,而是以為後者另有其他破除幻術的手段。


    既然闕封看出她是女扮男裝,卻未點破或是問起,這足以說明他明白其中涉及頗多或是根本不在意此事,更不會於將之傳告凡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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