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聚的水向四周緩緩平鋪開來,顯露出二人身形。下落的重力被這一汪水卸去,永清帝並無大礙。


    永清帝落在闕封身上,輕眨了眨眼。眼前的少年閉著眼,麵上的血跡被水洗去。清俊的麵龐與他不過半尺之距,麵色微紅,永清帝迅速站起身。再看向少年,竟是發現後者一動不動,麵色慘白。


    本就是負傷不久,又經曆一番血戰。元力耗盡,傷勢加劇之下,還動用元力凝聚水池。隨著水流的散去,闕封也失去了意識。


    神識探知,確認其隻是昏厥了過去,這才鬆了一口氣。抬首向海邊望去。天際已不見冰羽金雕的身影,也不知其生死如何。金鱗飛馬受傷,永清帝也無法追上那逃走的妖獸。


    此番一戰受到重創,即便不死,那冰羽金雕日後應當也不敢再來凡間作亂了。


    再度看向闕封,見其右肩處鮮血淋淋,殘破的袖袍中也是空蕩蕩的。他以為少年是在與妖獸戰鬥中被撕斷了手臂,有些不忍去看。


    一束火紅色流光飛來,落在地上,一柄金镋倒豎而立。永清帝將金盔摘下放在槍鐏之上,有水自其中滴落,發髻也是濕的。他於少年身旁蹲下,兩指輕輕拉開後者衣肩,入眼的隻有模糊的血肉。


    眉頭輕蹙,永清帝指尖點在闕封肩頭和肩下兩處。將血止住之後,他又盤坐在闕封身旁,右掌間朦朧的金光亮起,輕按在少年肩下位置。


    “陛下,陛下!”遠處傳來江巍的唿喊聲。


    永清帝側首看向奔來的江巍,其身後還有一人跟著,自是榮二。


    江巍來到永清帝身前,唿吸急促,正欲行君臣之禮,卻被永清帝出言阻止。


    “免了吧。”明明出於善意,但他聖容之上卻隻有冷淡。


    “陛下怎麽親自前來?”江巍謝恩,稍緩了緩之後問道。一國之君突然獨自親征平亂,即便這位皇帝有上仙的實力,但怎麽想都是有些不妥。


    “有三城的仙家駐留已滿一年,莫長老清晨就帶他們迴宗門去了。”永清帝輕聲說道,右手依舊按在黑袍少年肩下。


    江巍頷首,先前永清帝墜落著實驚險萬分,所幸如今看來並無大礙。


    永清帝所言莫長老是為常曦宗常年留駐領荊國的上仙,也是唯一一位上仙,修為在無極境。


    留駐凡間的上仙通常都是宗門長老,負責統領一國之中所有仙家以及解決一些品階較高的妖獸。長老留駐的時間較長,通常是十年一換,如這位莫長老,就已在領荊國待了七年。


    如若莫長老不在,皇城中具備上仙實力的便隻剩下永清帝。數年前也曾出現過外城求援而朝中上仙不在的情況,不過那時隻是調度了一位至尊境強者前往即平定了妖亂。


    而這一次,陳索與江巍所請的都是上仙。永清帝十分信任江巍的判斷力,沒有調用至尊境修士,而是親自前來。也幸而是他親自前來,不然若是莫長老,恐怕也無法與那悟聖境大妖相抗,救不下這一城百姓。


    視線轉向躺在地上的黑袍少年,江巍眉頭緊鎖,顯然是被他身上的傷勢驚到。之前在城內雖也看到少年興許是受了傷,但也沒有想到竟是這般嚴重。


    “這次也多虧了這位墨公子,不然城中百姓怕是都難以幸免於難。”江巍感歎道。


    永清帝微微點頭,若非是這看上去比他還要小上些許的少年,待他來時估計隻能見到滿城的廢墟與屍骨了。看著闕封,他問道。


    “他姓墨?”印象中周邊各國並沒有這一姓的後天三境修士,、永清帝接著問道:“可知其身份?”


    江巍微微低著頭,迴答道:“這位公子並非是世俗中人。”


    “世出宗門?”


    江巍搖了搖頭,說道:“據他自己說,是個散修。”


    “散修?”


    永清帝驚訝地看向少年的臉,這麽小的年紀,便是上仙,且還是散修?他一直自認為天賦上佳,如今卻是被他人的天賦震撼到了。


    江巍開始複述起與闕封相識至今的經過,前後也不過半日時間,因而也沒花上多久。其中,他自是不可避免地重點提到了闕封向他問起的位麵、星係一事。這也正是他最疑惑的,而他與闕封說永清帝應當知曉,此時也想自後者口中得知答案。


    可當江巍道出那星係二字時,永清帝始終淡然的神情終是有了波動。他詫異地俯首看著少年,眸子左右打量著他。


    “陛下,陛下?”從頭至尾敘述完,江巍見永清帝始終沒有反應,小聲喚道。


    永清帝迴過神來,輕瞥一眼江巍,說道:“此事暫且不要透露出去。”


    “陛下是指?”


    永清帝沒有說話,隻是冷眼看向他。且不說其後可能出現的情況,在一切未得證實的情形下,還是暫且將少年的身份壓下來為好。


    見狀,江巍當即頷首稱是。身後的榮二見永清帝淩厲的向他目光投注而來,也慌忙低下頭道了聲是。


    遠處,一陣馬蹄聲響起,聲響逐漸變大。


    近千金甲身騎赤馬而來,馬蹄聲嘹亮,所過之處,順起煙塵滾滾。這些,都是皇帝禁軍。榮一於皇宮上報之後,永清帝未和大臣商議就親率一千禁軍前來了,本來是與軍同行。隻是後來他察覺到異象,才獨自率先趕來。


    一千禁軍坐於馬上在城外駐足,此時他們望著城牆外那條已經沒了氣息的漠海蛟龍,心中雖無比震撼,但神情盡皆保持著嚴肅。


    禁軍前為首一人下馬,來到永清帝身旁,雙手抱拳單膝下跪致禮。此人名為商雲,乃是禁軍總帥,亦是先皇養子之一,被封為利廷侯。


    與江巍不同,利廷侯商雲並未被賜國姓。


    “陛下,臣等來遲。”


    永清帝沒有看他一眼,依舊是微低著頭,下令道:“帶九百禁軍入城,留駐一月。妖龍屍首、城市修繕、民間議論以及朕之坐騎,諸般事宜,你當清楚?”


    “臣明白。”


    “妖獸妖丹,送往宮中。”


    妖丹作為妖獸的成長的核心,於妖獸有著類似靈源的作用。而對旁族修士,妖丹可用於修煉與煉藥,價值也是不菲。


    “是。”利廷侯商雲領命稱是。


    正當他準備離開時,卻聽見永清帝再度開口說道:“向外宣告此次海亂是由墨上仙與朕一同平定,其他無需多言。若有謠傳者囚禁一年,囚而不從者斬。此事要做在最前。”


    聞言,在場三人皆是咽了下口水。隻此一句語氣平淡的斬殺令,他們都已從中感受到陛下對此事與那位上仙的重視。


    “是!”


    利廷侯行禮告辭,隨後迴到軍中,揮手間便有九百禁軍隨他進了朝日城內。


    “榮二。”馬蹄聲漸遠,永清帝又言道。


    “在。”藍袍書童上前一步。


    “去將陳索提來,著令封禁整個城主府,緝拿關押城內全部要員。”永清帝收迴右手,在一旁的坑窪處清洗著掌間沾染的血跡。


    “遵命!”心中慶幸遭殃的不是自己,榮二也領命告退。


    待榮二走後,永清帝起身來到江巍身旁,低聲說道:“你身旁二人,若有妄言者,不要等到朕替你動手。”


    “臣,明白。”江巍低下頭,不敢去看永清帝的眼睛。


    再度抬眼,永清帝已是背對著他,朝軍中招了招手。一輛鑲金皇輦駛來,六馬二車,馬身之上也皆有披有金甲。


    二人駕著皇輦,於永清帝旁停下。兩名粉裙女子自一輛安車中走下,為永清帝輕輕卸去龍紋甲,繼而披上一襲龍藏雲中披風。


    一腳踏上轎凳,永清帝看向其中一個粉裙女子,說道:“小司,你和納海大人將這位公子抬上左車,然後照看好他,若是醒了便來叫朕。”


    名為小司的女子欠身頷首。可剛一轉身,才注意到少年右肩傷口的她被嚇了一跳,輕發出一聲尖叫。


    “陛下……”小司看著黑袍少年,小聲問道:“這個人,還活著嗎?”


    她甚至能看見少年的胛骨。


    永清帝輕輕一笑,說道:“放心吧,不會讓你和死人待在一起的。”


    見小司點頭,永清帝隨後登上安車,黃簾拉上。粉裙女子與江巍將少年抬上馬車,江巍並沒有與闕封同坐在安車上,而是獨自騎馬在旁。


    “陛下,是迴皇都還是?”其中一個車夫問道。


    “暫且於此稍待。”安車中傳出永清帝的聲音,他還在等一個人。


    “是。”


    許久之後,遠處有二人騎馬趕來。兩匹馬飛馳而來,待停下之後,其中一體型肥胖之人近乎是以摔的方式下了馬,邁著肥碩的雙腿來到皇輦旁跪倒伏在地上。


    “參,參見陛下。”此人,正是被榮二帶來的朝日城城主,陳索。


    “陳大人,朕在此處。”聲音自另一邊的安車上傳出。陳索當即驚慌無比,一路連滾帶爬來到右車旁。


    “陛下,微臣到了。”陳索一身肥肉打著哆嗦,顫聲說道。


    “你可知,朕叫你來是為何事?”永清帝平淡的聲音傳出。


    “臣處事不周,致使仙家命殞,還險些禍害城中十餘萬百姓。”


    須臾,馬車內沒有迴應。


    “臣貪生怕死,危急關頭舍棄城中百姓不顧,棄城而逃。”陳索哭著說道,明明是微涼的夜裏,他的頭上卻滿是汗水。


    原來,在江巍趕往北門之時。他本準備乘車趕往北門,可是後來他看見北門處的巨大妖獸與倉皇逃竄的人群。人流阻隔,乘馬車根本到不了北門,那妖獸又著實駭人。平日裏身為城主的魄力全無,然果斷仍在,隻不過卻是果斷地選擇逃出城內。


    陳索隻攜一家老小,乘馬車逃走。也正是因此,榮二尋他花了許久,最後才於南門處遇見妖亂平定自南門外歸來的他。


    平日裏的偽裝隻存在於富貴安康時,在死亡的恐嚇之下,他的本性全然顯露。


    許久過去,馬車內方才有永清帝的聲音傳出。這依舊不是永清帝想聽到的答案,但也足矣取他性命。


    “去近海。”聲音微冷。


    皇輦駛動,伏在地上的陳索剛剛鬆了口氣。卻見一道金光閃過。那金光化作金色繩索,縛住他的手腳。皇輦駛向近海,將他拖在後方。


    即便行駛在還算平整的官道,但也絕非陳索一介體胖凡俗所能承受。身上的皮肉被磨破、綻開,沿路留下長長的血痕。


    朝日城城主慘叫著,到最後隻能發出輕微的唔聲。皇輦駛於前方,其後一百禁軍,包括江巍在內看到此景,無不覺得毛骨悚然。


    這位皇帝平日裏待人親和、愛民如子。可一旦心生怒意,亦是無所不用其極,手段之兇狠毒辣令人膽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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