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春牛


    今日是中和節,又是麗澤湖開湖時候,街道兩旁林立的店肆叫賣聲此起彼伏,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青葛很少有機會這麽閑散地走在街道上,是以便格外享受此時的喧鬧。


    比如街道上叫買著的春日新鮮野蔬,比如哭鬧著要爹娘買小食的孩童,又比如掛在樹梢或者酒旗旁的那用繒絹綴成春幡,這就是煙火人間,是青葛不曾觸及的。


    往日青葛不是不曾從這熙熙攘攘的街道走過,隻是每每這時,她會覺得自己終究和別人不同。


    別人是青天白日下的人,而自己卻仿佛躲在角落裏的鬼魅。


    於是消除奴籍,拿到戶帖,光明正大地走到人間,這便成了一件格外美好的事,會成為刀口舔血生涯中最終極的期盼。


    以她的功夫,也不是說不能偽裝,躲在人群中,就算沒戶帖照樣能過好日子。


    可人活這輩子,有時候就是會奢望自己不曾得到過的。


    越是得不到,越覺得那東西頂尖要緊。


    此時的她穿梭在街道上,漫不經心地走著,感受著這一刻的正大光明。


    這時候突然羨慕起來,當夏侯家的女兒真好。


    若她果真是夏侯家的女兒,而不是拿了銀子假冒的,那該有多好。


    當然也隻是瞬間的念頭,大部分時候她並不去奢望那些自己注定得不到的。


    這麽想著間,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娘娘。”


    青葛聽聞,看過去,那人頭戴藍靛包巾,著了利索的藍布短衫,紮了綁腿,卻是一個眼熟的,青葛認出對方是寧王的隨從。


    她驚訝,下意識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臉。


    之後很快反應過來,此時自己的臉已經是去了易容的,她如今在外人眼中是夏侯嫡女,寧王府王妃。


    那隨從過來,恭敬地道:“殿下正在茶亭中。”


    青葛抬起眼,正好對上茶亭處中那道目光。


    是寧王。


    他幽深的眼底平靜,疏淡,薄薄的眼皮微垂下來,就那麽居高臨下地望著青葛。


    在迎上青葛的目光後,他漫不經心地收迴去了。


    青葛想起剛才在千影閣,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罷了,如今他竟來茶亭了。


    她不著痕跡地掃過那茶亭,幸好,沒看到葉閔。


    葉閔因腿腳不便,喜歡清淨,從來不會來這種熱鬧場合。


    她心中稍定。


    當下在那侍衛的引領下,她過去了池亭中。


    寧王捏著茶盞,閑散地欣賞著遠處的遊船畫舫,並不曾迴首,隻是用很輕淡語氣問道:“你竟一個人出來王府,這是要做什麽?”


    青葛在這一瞬間,大腦中快速地選擇著自己應該遵從的性子。


    應該柔順地道歉,說我走丟了,然後柔弱無依地讓他送自己迴去,還是和他倔起來?


    不過是片刻間,青葛便下意識選擇了倔起來。


    她現在不是青葛,而是夏侯氏嫡女。


    為什麽不可以仗著夏侯氏嫡女的身份硬起來。


    他不給她杜仲王雄花,竟然還想和她行夫妻之事,想得美。


    於是青葛便很是疏淡地道:“怎麽,我不能出來走走?”


    寧王涼涼地道:“是不是夏侯家把你保護得太好了,以至於你如此不諳世事?”


    青葛:“我之前在夏侯家,遇到節慶時候出門逛街,這不是常有的嗎,怎麽,到了這禹寧,還是禹寧城的街道上,我竟連出門逛街都不能了?以殿下的英明,禹寧不至於淪落至此吧?”


    寧王視線終於投射在她臉上:“你倒是伶牙俐齒。”


    青葛:“這不是伶牙俐齒,這是雄辯強據,據理力爭。”


    寧王聽此,難得笑了下:“狡辯。”


    他臉型過於薄銳明豔,看上去有種寒夜刀鋒一般的銳利,縱然此時笑起來,也沒有半分讓人親近的感覺。


    隻能說明他在刻意收斂本性罷了。


    對此,青葛反應涼淡。


    她想起自己剛才見葉閔,若不是他在,自己就可以和葉閔商量下退出千影閣一事了。


    結果就因為他!


    寧王看她這樣:“還在生孤的氣?”


    青葛輕哼一聲:“殿下說哪裏話,妾身哪敢生殿下的氣?”


    寧王墨黑的眸子盯著她,看了半晌,之後眉骨微抬:“大過節的,孤陪你四處逛逛,你我冰釋前嫌,如何?”


    青葛是沒想到寧王竟然能這麽好脾性起來。


    這都不像他了。


    她想起今日寧王和葉閔談話時的凝重,以及那言語中隱約聽到的“夏侯止瀾”字眼,想著他們必是商議過了,她這個王妃還是得好好供著,所以隻能寧王讓一步。


    想到這一點,青葛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那個桀驁不馴的寧王,有一天竟然陷於聯姻之中,不得不對他完全不喜的王妃示好。


    誰能想到,有一日他竟要憑著男色討便宜!


    青葛便突然有些想笑。


    她也開始好奇,寧王所謂的“陪她四處逛逛”是能做到哪一步。


    多想看他低三下四,看他卑躬屈膝——雖然估計不容易。


    是以青葛也沒心思和他鬥氣了。


    她望著眼前的寧王,依然是那身翠竹織錦長袍,不過烏發上的玉冠卻換上了尋常錦帶,看得出並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身份,刻意收斂了些。


    但卻掩不住這人骨子裏的孤傲和強勢。


    看一頭嗜血的野鷹俯首下來的偽裝,倒是有趣極了。


    她便仿佛很不在意地道:“確實是打算四處逛逛,有殿下相配,妾身受寵若驚。”


    寧王削薄的唇輕抿,笑著道:“話說得倒是好聽,但孤總覺得,王妃似乎存著惱?”


    青葛淡看他一眼:“殿下覺得,是妾身小性了嗎?”


    寧王便覺,她這麽睨自己時,那清澈靈動的眸子中仿佛有水要滴出來一般。


    他略沉吟了下,唇角翹起,道:“是孤考慮不周。”


    青葛:“哦?”


    她笑望著他,等著這高傲矜貴的男人低首認錯。


    寧王:“隻是這杜仲王雄花已經給了葉閣主,確實不好再要迴,既如此,王妃可以隨意提出一個條件以作彌補,如何?”


    青葛聽著,心想她才不提呢。


    若是提少了,自己虧,若是提多了,他反而覺得自己貪心不足。


    於是她道:“妾身和殿下既是夫妻,夫妻應該一體,又何必見外呢?”


    寧王輕笑:“王妃說的是,不過王妃才剛進門,出了這樣的事,孤也過意不去,等這次中和節後,迴去府中,孤會將府中內宅諸事都交給王妃打理,如何?”


    青葛聽著,驚訝。


    突然扔過來這麽一個招,這是何意,好還是不好?


    如果由她插手後宅中饋,那意味著自己有機會查查這崔姑姑。


    不過若是這操持後宅,那得花多少心思,自己隻是幾個月臨時當當這王妃,倒是不必這麽賣力吧……


    當下她輕笑,道:“妾身初來乍到,諸事不懂,這個還是過些時日,等妾身熟悉了,再多定奪吧。”


    寧王唇角翹起:“可以由府中管事以及諸人協助理事,不過王妃說的是,等迴府後,再細細商議吧。”


    對此青葛還算滿意:“好。”


    寧王:“你怎麽孤身一人?府中侍衛侍女呢?”


    青葛:“……”


    她含糊地道:“無意中走散了。”


    寧王看她仿佛有些心虛的樣子,莞爾,也就不問了,反而問道:“怎麽突然要出來?”


    青葛:“我和你提到過,身為寧王妃,也想多了解這裏的風土人情。”


    寧王聽此,啞然失笑:“我應該誇你盡職盡責嗎?”


    他的笑聽起來清沉好聽,隱約有翠竹的清冽。


    青葛:“我也隻是看看而已,倒不是為了殿下的那句誇。殿下說好的,要陪妾身四處逛逛,怎麽如今倒開始好一番盤問?”


    寧王嗯哼了聲:“孤盤問了嗎,隻是問問而已,看來王妃慣會倒打一耙?”


    青葛聽這話,看著寧王:“既如此,那我們還是各自迴去,我迴凝和苑,你迴天鴻閣……”


    寧王唇角扯起一抹弧度:“就這麽急,不能聽人把話說完?”


    青葛:“不然呢?”


    寧王笑,內褶單薄的眼皮微垂著,過於瑰麗的麵龐竟有了幾分溫柔的意味:“王妃,先喝口茶潤潤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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