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頭虎軀蛇尾的利齒巨獸,人類在它龐大的身軀麵前顯得微不足道。


    赤袍鬼角少女卻沒有膽怯,她攥緊手中寶刀,用那鐫繡著雷之三重巴紋路的戰袍,輕輕拭去刀刃黑血,泛著戰意的雙眸緊盯著眼前的龐然大物。


    “吾名禦輿千代,鳴神大禦所大人麾下鬼武士。”


    “今日,以此禦賜寶刀,必斬汝!”


    “佑吾稻妻永恆!”


    “殺!”


    鬼角少女朝著那虎軀蛇尾黑獸衝了過去,畫麵到此便模糊了起來,隨後慕北卻隱約看到有細碎的片段閃過。


    那不知是誰人的視角。


    猙獰的利齒近在咫尺。


    然而利齒之內,卻有一個又一個鬼族武士倒在尖銳的利爪下,被那粗壯的蛇尾掀飛出去。


    不,不是內部!


    慕北猛然反應過來,這個視角,應該是在那怪物的口中,而在利齒之外,是那正在廝殺的戰場。


    那個名叫禦輿千代的鬼族少女,莫非是被那頭巨獸吞入了腹中?!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鬼族武士被屠殺?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絲絲血色漸漸充斥在那眼眶周圍,將那利齒浸透、掩埋。


    慕北耳畔迴蕩起一道淒厲的怒吼,她隱約聽到那女子已然不似人聲的咆哮,旋即那惡獸的身軀,便從內部被硬生生撕裂開來,鬼武士拔刀而出,渾身沐浴黑血,她的麵龐已然被腐蝕得千瘡百孔,醜陋無比,雙眸渾濁,神情癲狂。


    獸潮最終被她一人屠戮殆盡,但她也徹底失去理智,奔入山林之內,隻留下戰場上那少數殘存的武士拚命地唿喊著她的名字。


    眼前的畫麵逐漸消失,再清晰時,慕北便看到一道踉蹌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在荒無人煙的山嶺。


    她頭上的鬼角殘缺,一隻手臂也消失不見,眼中還泛著血色,樣貌可怖,與那當初悍然入陣的英氣少女精致絕美的麵容,早已判若兩者。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鬼族強大的生命力讓她始終沒有死去,而是流連山野。她似是恐懼有人煙的地方,總是避開,但最終,還是遭遇到了兩名年輕的劍客。


    “吼!”


    此時的她,早已失去了言語的能力,隻能咆哮。


    “是怪物!”


    年輕的劍客主動攻擊了她。


    她拚命克製住自己想要還手的欲望,頭顱被斬下時,血紅的瞳孔內,似乎泛起些許清明。


    隻有一滴無聲的淚水,伴隨著漆黑的血液,灑落在稻妻的土地上。


    至此,禦輿千代成為過去,隻留下那名為虎千代的稱唿……


    漆黑的潮湧在慕北身旁凝聚,虎軀蛇尾的怪物似乎再次形成,少女猛然抬頭,一劍貫穿了它的腦袋,狂湧的雷光將它的身軀徹底撕裂。


    “禦輿千代……”


    “一介鬼族女英,竟落得如此下場。”


    “這就是深淵……”


    “結束了。”


    汙穢凝聚的怪物倒在少女的腳下,漸漸化作虛無,慕北收起劍刃,深深吸了口氣。


    “還差最後一步……”


    她緩緩走出洞窟,卻沒有看到杜林的身影,慕北微微一怔,感應了杜林的位置,赫然發現杜林竟待在花散裏的身旁。


    “杜林?!”


    聽到少女的喊聲,花散裏似乎變得緊張起來,她努力朝著杜林搖頭,但杜林晃了晃腦袋,還是朝慕北跑去。


    “主人,剛剛這個姐姐昏倒了,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你說什麽?”慕北一驚,朝著花散裏望去。


    “小姐……”花散裏語氣有些無奈。


    “是什麽時候?”


    “就是剛才不久,昏迷了一陣,主人快出來的時候,她才醒來。”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小姐,您實在不必如此刨根問底……”


    花散裏微微喘息。


    “隻要徹底完成了神櫻大祓,你的疑問都會得到答案。”


    慕北眼神複雜。


    “我完成了神櫻大祓後,你會怎樣?”


    “我……”花散裏欲言又止。


    “為什麽你不願意跟我進入封印內,你是害怕我知道,在祓除那些汙穢的時候,你也會因此受到傷害嗎?”


    “你跟那些深淵汙穢,究竟有什麽關係?”


    “或者說……”


    “花散裏,究竟是誰?”


    “小姐……”花散裏微微低下頭,旋即輕輕一笑:“您還真是聰明呢。”


    “隨我來吧,我會慢慢告訴您。”


    影向山道上,狐麵巫女輕聲說道:“小姐,您現在應該已經知道,關於那位狐齋宮的過往了吧。”


    “談不上了解,但在這神櫻大祓的一路上,她的身影,的確貫穿始終。”


    “嗯,五百年前的漆黑災禍中,她以鳴神大宮司的身份,率領幕府軍與白辰狐族等妖怪,在影向山底,與漆黑獸潮最強大的力量進行戰鬥。”


    “最終,漆黑吞沒了一切。”


    “而後,大禦所大人歸來,斬落了黑暗,狐齋宮的意識,也隨著那漆黑的汙泥,一同跌入了稻妻的土地內。”


    慕北和花散裏來到山道邊緣,從這裏朝著影向山底望去,隻見那深不見底的岩淵下,彌漫著紫色的霧靄。


    “那裏,便是一切結束的地方了。”


    花散裏輕聲說道。


    “狐齋宮的意識融入地脈深處後,我……也便隨之誕生了。”


    慕北猛然轉過頭,神情有些難以置信。


    “你……花散裏,你是說……”


    “我自深淵汙穢而生,亦為祓除汙穢而生。”


    “我雖擁有狐齋宮大人的記憶,但卻永遠無法成為大人那樣的存在。”


    花散裏輕輕笑道。


    “我唯一能做得,便是像她當初的那一刻,以自己的身軀,自己的意識,隻為保護她所愛的這片土地。”


    “花散裏……”


    無暇庭院內,愛莉希雅哼著歌兒,躺在花叢中假寐,然而不知何時,她卻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


    “咦?伊甸,又來找我喝酒嘛?”


    “嘻嘻,那這次,可得喝你珍藏的好酒呢?”


    伊甸抬眸望著天空,燙金色的眸光中隱約閃爍著些許莫名的情緒。


    “愛莉,你不擔心慕北小姐嗎?”


    “你是說小慕北嗎?嘻嘻,她很厲害的啦,就連刹那的刻印都被她掌握了,這點小困難,肯定攔不住她的?”


    “也是……慕北小姐的出色,的確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


    酒紅色長發的優雅女子,緩緩來到粉色妖精小姐的身旁,在她的身畔坐下,用手輕輕撫摸著她的發絲。


    “你瞧你,頭發又亂了,來坐好,我幫你收拾一下。”


    “啊?那就謝謝我的好伊甸啦?”


    愛莉希雅微微抬起頭,妖精眼眸內似乎閃爍出幾抹訝然。


    今天的伊甸,似乎跟平常有些不太一樣呢。


    那就順著她的心意吧?


    “小姐,從這裏下去,就像祓除那其他五處封印一樣,將最後的汙穢清除,神櫻大祓,便徹底完成了。”


    慕北垂眸不語。


    “小姐?”


    “您還在等什麽?”


    “花散裏,神櫻大祓結束後,你就會徹底消失了對嗎?”


    “小姐……”花散裏輕輕拉住她的手。


    “與您的相遇雖然短暫,但我卻能夠感受到,您的內心,懷著與齋宮大人一般無二的溫柔和堅強。”


    “您不必為我感到難過,花散裏存在的意義,就是親自引導您結束這一切的悲劇。”


    “為稻妻的未來,讓稻妻從此遠離傷痛。”


    “如此,花散裏也能心滿意足地離開,不負齋宮大人的願望。”


    慕北迴過頭,隻見狐麵巫女緩緩退後,雙手攏袖,盈盈欠身一禮,向她拜了一拜。


    “願君,武運昌隆。”


    “平安順遂。”


    一個人,情願親手教著另一個人,將自己送上生命的終途,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覺悟?


    又是為了怎樣的心願……


    才能做到這樣的地步?


    慕北不明白,她寧願自己永遠不明白。


    披風在急速下墜的勁風內獵獵作響,少女緩緩運氣,身形停滯下來,腳尖輕盈落地。


    影向山底。


    這裏四處是灰敗與漆黑的痕跡,依稀還能看到當年的慘狀。


    而最讓慕北震驚的,是那高懸在頭頂的恐怖樹瘤。


    盤折扭曲的枝條,將一塊泛著紫黑色光芒的肉瘤包裹在其中,那陣陣不祥的氣息,讓慕北感到深深的不適。


    “就是它嗎?”


    少女攥緊了霆雷誅邪。


    “隻要斬滅它,神櫻大祓便徹底結束了。”


    “花散裏……”


    “不,她說得對,我不該在這裏猶豫。”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迴頭。”


    走到祝禱台旁,慕北將手中最後的鎮物,輕輕放下。


    隨著封印破碎,周身的環境陡然變化,漆黑的陰風從四麵掀起,濃鬱的浪潮鋪天蓋地向她湧來。


    “花靨璧君!”


    少女驀然低喝,她眼中雷霆閃耀,潔白的披風之上,雷刃的印記浮現而出,手中的劍刃光芒璀璨至極。


    “這一刀,名刹那!”


    “誅邪!斬!”


    劍光落下,凜冽的雷霆頃刻間席卷四方。


    彌漫的汙穢被瞬間滌蕩一空。


    但還沒等慕北放鬆下來,濃鬱惡心的黑潮卻再度湧來。


    少女抬起頭,望著那上方的樹瘤,刹那一刀,似乎並沒有接觸到汙穢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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