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乾英。


    睡境中,她的上眼皮被推就上去,還是那雙炭黑足蹄。眼前光影斑斕,難辨清晰。


    嘩的一聲,乾英感覺一桶冰水衝入眼中,冰涼醒目,那雙炭黑足蹄拖個抹布擦拭著她的眼睛,發出吱吱的摩擦音。


    耳邊清風柔柔,鶯歌脆脆,乾英心覺好笑,任由夢兒自行發揮,擦拭停止,一隻黑彤彤的大眼湊了過來,滋溜亂轉,脈脈含情。少時,眼睛被嗬了口熱氣,緊接著似是一條舌頭探了過來,乾英心中一緊,眼看那舌就要舔舐到她的眼睛,她一個激靈隨手一記重掌。


    咣當當,似有水桶被踢到。乾英徹底清醒,她癡愣愣的跪坐原地,周遭潔白一片,及目之處放置了一架小木梯,而腳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頭套水桶在那搭摸瞎遊蕩。乾英沒多思忖,直接把那黑東西頭上的水桶揪起,仔細端詳,似是隻尖嘴黑豬,脖子卻細的可憐。那豬氣籲籲的,在地上氣急敗壞的鬥轉了幾圈,最後卻又媚著三角眼迎過過來溜須乾英。


    不遠處傳來嬉笑聲,順著聲音望去,見是那邊有三名少女坐地遊戲。乾英揉了揉小腿,便起身向那幾個女孩處走去,而那隻尖嘴黑豬見乾英動身,便叼著小水桶屁顛兒屁顛兒緊跟其身後。


    三女看見乾英走來,便停了玩耍起身相迎。


    “客人,來了。”一個穿黃衫的女孩子問候道。


    “這是哪裏?我在夢中吧?”乾英衝著三人問道,但她自知自己是在對夢作言。


    黃衫女孩暖暖一笑,“並非夢境,客人現身處‘幻化中’世界,在柔兆區的大淵獻洲與困頓洲交界處之一隅,名曰‘婆婆媽媽’。”


    見乾英之表情似乎並不解其意,黃衫女孩接著道:“客人應是在人間世界龍祖宮處鏈接進入‘婆婆媽媽’裏的。”黃衫女孩指著旁邊的尖嘴黑豬,“豬尖尖,你把主人使你帶的迴念餅取給客人。”


    尖嘴黑豬似乎心事很重,蹲坐在地默不作聲。


    “豬囊,快些,勿耽擱正事!”一旁歲數略小些的粉裙女孩此時開口喝道。


    尖嘴黑豬鼻噴熱氣,恨恨的瞧著粉裙女孩,旋即在地上吐了口涎水。


    粉裙女孩見尖嘴黑豬的賴樣,亦吊起火氣,“豬囊,你行!快還我嘎拉哈(羊、袍子一類小動物的膝蓋骨,可遊戲用。)!”


    尖嘴黑豬一聽此話,身子哆嗦了幾下,噗嗒噗嗒,竟然耷拉著腦袋垂起眼淚。此時三女中著白衫的女孩輕輕搖頭,她走到尖嘴黑豬旁,“哎,你真是的!這個局麵還不是為了你才起的?你啊,心忒善,太重情義,卻又瞻前顧後。”然後她蹲身對著黑豬耳朵小聲背到:


    <


    <載一花,謝一花,不睡也耍嘎拉哈,捂一花,亮一花,不夠十個給人家。>


    <


    “這念詞送你,別再窮擔心了。”說著她扽了扽黑豬後脖上的糙皮,“那,快把迴念餅取給客人?”


    尖嘴黑豬心情好轉,它咂摸咂摸嘴,眼睛一挑心一橫,然後它蹲坐下來,竟從自己心口處拉開一心形拉鏈,從中掏出一個桃形小餅。


    白衫女孩接過桃形小餅,走到乾英身前,“客人,吞吐這迴念餅,可在訊息中徜徉,遇見我們主人。”


    乾英接過小餅仔細端詳,見這東西色如白璞,柔似膠凍,動若脫兔,嗅之如桃。她還未見過這樣能動的吃食,心中即驚奇又擔憂,她暗討自己是否要吃這東西繼續隨夢,也擔心吞食此餅會不會美夢變歹夢。


    粉裙女孩在一旁不由吞了口涎水,“客人,這餅味道美的很!就是進到嘴裏太個性,不怎麽老實。”


    乾英一聽心裏不免有些膈應,對這東西心存抗拒。


    黃衫女孩見狀也走過來提醒道:“客人,這餅確實美味。如若你心存顧慮的話,也可以直接按入眉勒的白玉中,白玉自會吸收訊息傳達給你,不過這美味你就品不到了。”


    乾英心討這夢既然至此,竟被個餅子激將了,醒來後畢定羞愧遺憾,她本不是將將就就的性情,想至此她心一橫,“油炸麻花——幹脆些!”她輕蔑的瞧那迴念餅,“那我倒要,品嚐,品嚐。”


    “哼!我叫你嚐!”可歎彼時瀟灑此時熬牙,乾英努力的嚼著迴念餅,她嘴中仿佛生耳一般聽到了迴念餅的抗拒與挑釁之聲。


    此時她方認識到自己吞食的並不是隻普通的餅,而是一隻擁有叛逆與鬥爭精神的餅,世間味道分酸、苦、甘、辛、鹹,可她卻頭一次品嚐到與吃食一較高下的味道,此種味道莫可名狀,因為她壓根來不及思索,必須全神貫注於唇齒之間。


    身邊的三個女子投來羨慕的目光,“瞧,她吃的多美相?”粉裙女孩垂涎欲滴。


    “嗯?我方才是講清楚了,對吧?”白衫女孩問其餘二女。


    “對的,你講的是‘吞吐’,不是嚼!”粉裙女孩迴答,接著她又央求,“能不能先不提醒她,讓她多奮鬥會兒,她的吃相忒美!”


    黃衫女子此時蹙著眉,“莫不知深淺,速速提醒於她,不然她嚼上癮了,十年八年不吐口怎麽辦?”


    “哎!”粉裙女孩歎息。


    白衫女孩走近乾英,衝著她大聲解釋,“客人!客人!要用吞吐的門徑,當先吞再吐,欲吐還吞,半吞半吐,暗吐明吞,不能與餅較勁費氣力!”


    乾英一聽此話,心中咒怨為何做得此樣無理浪蕩夢,她依白衫女孩指引,正準備對那迴念餅用計謀,忽的感覺到嘴中的迴念餅似乎怔了一下,然後好似羞惱了,一猛子炸開,留得滿嘴桃汽,其味甜綿,伴有絲絲憤憤。


    乾英本已經設計好吞吐的門徑,確沒想這迴念餅直接自廢武功,怫然而去,她瞪大眼睛瞅著白衫女孩,“迴念餅也會賭氣、生氣?”


    不等白衫女孩迴應,乾英腦子一怔,愣在當下。


    此時的乾英雙目迷離,滿腦風影難捕,她似乎看到又或然夢到的事物不可名狀,文字、訊息、影畫、感知相互摻雜交融,如詩如歌又如畫,似霧像雨又類風,潮滾浪撲而來,醉撞迷溺著乾英。


    四周的虛空飄零蕩漾著的畫麵、影像、文字等諸般,其中每一個麵孔都引起她的顧念,每一個段影像都值得她深思品鑒,每一個故事都令她七情交錯,於是她張開雙手不住地攫取,希冀將諸般感受收納於懷。泣語如絲,笑聲如鏈,將諸般串聯起,一葉漲木,一木釀林,最後形成了千餘丈的立體四季空間,她置身域內看那冬去春來。


    “趕海去?”她看到,聽到亦或是想到。


    一個恍惚,周邊四季空間旋轉開來,形成一巨大漩渦,文圖畫影等諸般被撕成瑣碎,盡數依附,趁波逐浪。乾英支撐著身體竭力抵擋漩渦的吸力,諸般瑣碎打濕了她的眼睛,灌滿她的耳朵。


    春水迷漫,冬水泛濫,鯨浪高千尺,藻海杳無邊,乾英此時又莫名置身於茫茫怒海雄波之間。


    “看,來大魚了!有三條!”一個機器人站在乾英身旁提醒,它現身的自然而然,毫無突兀。


    “噓,莫高聲,”乾英哂怪地瞥了眼那機器人,小聲責道:“我早看得了,鐵殼子你莫驚跑它們!”


    機器人謹慎的放低聲音,“這三隻大魚我認得,分別是北冥之鯤、濠梁之儵[shu]、江湖之鮒。”見乾英點頭確認,機器人便接著闡釋,“北冥之鯤,居天池時廣數千裏,遇風則化作鵬鳥,翼若垂天之雲,遨遊九天,稱霸天下;那濠梁之儵生性活潑,出遊從容,自得其樂;而那江湖之鮒,相呴[xu]以濕,相濡以沫,守望於江湖。”


    機器人向乾英湊近一些,輕聲問:“常空,那你準備捕捉哪一條呢?”


    乾英遠看三魚乘風破浪,遨遊天地,壯哉,美哉,浪哉,心中也不免豔羨。


    聽到機器人問話自己,她收迴目光,故意舔了舔嘴唇,“嗯,不知哪一條滋味更美?”


    機器人聞聽後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他錯愕的望著乾英,愣了半晌後他苦笑道:“常空啊,常空,我服了。”


    他指點著遠處的三魚,“德鯤可傲視天下,卻不免為物所累;德儵怡然自樂,不困於心;德鮒可悟道,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他感歎道,“不滯於物,不困於心,不亂於人,方是真正的灑脫逍遙。”


    他長舒一口氣,“嗬嗬,而你之選擇,既是出世,又可入世,順應天道,自然而然。”


    乾英見他喋喋不休,假裝握拳威脅,“你這不安好心的鐵甲,竟然拿話語誆我!我何時有過選擇?”


    “囉囉嗦嗦沒完沒了,看,都將美魚兒驚跑了!”乾英裝作生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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