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空不住的下墜,心境之舟從驚懼劃向無奈,接著輾轉至遺憾,最後擺渡到達的是貪婪。沒錯,時不我待,她貪婪的睜大眼睛,要看盡日入光芒中的一切影像;她貪婪的唿吸,要聞遍青草的清新、花朵的芬芳;她貪婪的聽尋,不放過每一聲鳥兒的啁啾和蟲兒的嗡嗡、唧唧與咿咿。


    當下她似乎想明白了一樁事,她在這個世界其實沒有遭逢怨與恨,也沒有留落情與仇,因此沒有什麽可以記懷的,她的心情也為之轉好,“嘻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她不由輕歎尬笑。


    “墜吧!不就是一堆無名碎骨?”


    “落吧!不堪是一灘無主肉糜?”


    常空心境無憂,對自己或者是這個世界開一個笑話,“嗬嗬,我敢打賭下麵就是一個死?”


    “敢否對賭?”


    “爾贏我亦贏,爾輸我亦輸。”


    落啊落,墜啊墜,“不對呀!”她忽然察覺有些蹊蹺,“怎的也該觸底了?”


    她虛眯著眼試著低頭向下看,匆忙瞄了一眼便條件反射的正迴頭,“咦,沒看清晰,似乎是暖暖的光、片片的雲、層層的樹、絲絲的草,且漸行漸遠。”


    “再看一眼。”她鼓勵自己。


    沒錯,她看到了布滿紅霞的天空微微的蕩漾,修長的樹影稍稍的搖曳,除此之外他還看到一隻水鳥猛地刺向自己,她下意識的躲閃,一片漣漪,水鳥叼起一隻手掌長的魚兒後振翅向下方遠遠飛去,“我掉進水裏麽?應該不是,不覺得嗆鼻和胸悶,看來是自己嚇得昏了頭。”她把這一切包攬到自己身上。


    墜啊墜,落啊落,“難道自己業已身亡命消了麽?”低頭望著那遠去模糊的光與景,心有不甘,“死也太輕巧了,都沒絲毫感觸!”她旋即感到有些恥辱,恥辱自己是活活的嚇暈了,就這樣輕易的錯過了一場一生一次僅有的死亡。


    為了證實自己死過與否,她便仰頭迴望,“咦!”一絲清涼柔軟的風吹拂著她的臉麵,不見祖樹,不見鐵殼子,頭頂是一片灰茫茫的。


    常空放鬆繃緊的身體,胳膊不自主的向頭頂處垂落,“自己是大頭朝下麽?”她迴憶自己墜落的情景,“死亡真讓使捉摸不透啊!”她繼續猜測,“看來死亡隻是一個逗號,或許死後還有一連串無知的等待與探尋。”


    落啊落,墜啊墜,似乎很久了,如今兩頭都是灰茫茫的,沒有什麽可看的,沒什麽可以聽的,她既擔心又無聊,便不由自主的迴手抹向肚子,“哎呀,如果肚子餓了就糟糕了?”她開始擔心無休止的墜落伴著無休止的肚餓。


    墜啊墜,落啊落,她無奈的且放鬆的閉了眼。忽然,她垂著的手被一個柔潤清涼的東西握住輕拉,“啊!”她警覺的向上抬頭,那是一隻嫩白柔軟的手,在手的上方她看到了一對深邃黑亮、溫柔殷切的眸子。


    “又晚了。”她被手的主人輕輕的拖扥下來。


    常空如金在熔,如玉在璞,周遭白茫茫的、空牢牢的,腳下也是,不過她感覺自己站立的確很踏實。


    對麵是一個身穿白色絲紗的女子,具體麵貌卻不好形容,長空心中納悶卻又不可描述。在白衫女子身側還躺著個被捆綁成粽子的大錘子,那隻錘子的頭大的很,錘柄一圈一圈似彈簧,錘柄尾端更是生出六條絲足,正在那裏竭力扭動似要掙脫捆綁。


    白衫女子一抬手,手中忽然多出一個手指粗、尺許長短的晶石手杖,杖頭上是一個翠晶鬆果,“嗯,快把這身勞什子行頭脫了,咱們這就出發。”說著女子傾身而來。


    “嗨!”常空來不及多想,情急之下大吼。


    白衫女子一愣,旋即嘲笑,“你莫非是昏了頭了?”


    她見長空擺出了戰鬥的姿勢,若有所思的問,“今日通關,你不曉得麽?”


    “什麽通關?”長空給迴應。


    白衫女子蹙著眉,很是可人優雅,“你是偷渡客,咱倆一道去世間,不是麽?”“我都等了你一段時間了。”


    “偷渡客?”常空疑問。


    女子瞪大眸子,“你難道不是與世同君安排來的?”


    “與世同君又是誰?”常空又問。


    白衫女子大驚,“你路上遇到了什麽?不至於被塗抹了‘一問三不知’吧?或者就是存心與我開玩笑。”


    長空心中警惕厲聲迴複,“我剛才還打死一隻巨猴子和一個紅老虎。”她故作強橫,“你又是誰?”


    白衫女子皺著眉,“你真不是偷渡客?”


    “我是準備偷渡的,不過。”她繼而想了想,“這女子說我是偷渡客,那她知道的一定比我多,不妨跟她搭搭話。”


    她正視對麵女子,“我在雲夢大澤三危山處偷渡去人間世界,遭遇猛獸襲擊,從祖樹上墜落,是橫死的。”


    白衫女子聽常空講完後並不驚訝,反倒是滿臉歡喜,“那路數沒錯啊,你這不也說自己是偷渡客嗎。”


    見常空滿臉質疑,女子優雅的一笑,“興許你並非自願,是被誆來的。”


    常空疑惑的搖了搖頭,不過女子的話使她隱約產生一絲模糊的猜想,“這裏是什麽地方?為什麽說我是被誆來的?”


    女子微微搖頭,露出遺憾的神情,“嗯,我並不知曉你為何沒由來接了這檔任務。”女子隨即鄭重了表情,“不過,本著合作共贏,我呢,會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常空並沒有十足吃透女子的意思,她正了正身軀,點頭示意女子繼續敘說。


    白衫女子情態慵懶,“這裏是召引膜邊沿處的流年似水,是一個地下逆轉碼頭。”不等常空問詢她接著解釋,“召引膜是幻化中世界與外麵世界隔離的屏障;地下逆轉碼頭說白了就是偷渡點。”


    “我在這等一陣了,要不是等你,我早就去過去了。”白衫女子一指地麵的大錘子,“這是船老大,他嫌咱耽誤時間,便被我綁起來了。”


    常空木訥的點點頭,“你等我?”


    白衫女子樂嗬嗬道:“咱倆順路,同去一樁。”


    “能不能講述詳明一些,我還是雲山霧罩的。”常空搖了搖頭。


    白衫女子有些詫異,“你真的都不知道?”見常空無助點頭,她反倒是抱怨起來,“哎呀,那死魚怎麽搞得?越來越不靠譜了…”她沒好語氣,“我問你。你方才說自己是從祖樹上墜落的,對不對?”


    見常空點頭確認,她又接著問,“那你是不是認識老金魚?”


    “萬年曆?”長空不由脫口而出。她想到桃林湖濱的那隻金魚,“我路上確是遇見過一隻老金魚,它還送我一個路引。”


    “就是它。”白衫女子咯咯一樂,“那你是不是被老金魚推下來的?”


    常空一聽心中警醒,她想起當時自己墜落時似乎是看到了鐵殼子、老金魚他們跟自己招手,“呀!”她想到當時那鐵殼子還跟自己說登雞愉快,“自己難道是被騙了麽?”她看著對麵女子心中思忖,“看來這個女子是跟他們一夥的。”她眉毛一挑,“嗯,我要有所防備。”


    常空故作驚愕,“我當時身子朝著外麵,也不知道是…。”


    白衫女子同情道:“看來你是頭一次偷渡,也被哄騙了。”她旋即哼笑,“哼!我第一次也是上當的,我當時被老金魚帶上昊天塔,”女子似有些嗔意,“呸,老金魚講,我可經塔飛升到世間,哪知一個不留神,在塔頂被活脫脫推將下來。”


    常空頭發一凜,眉宇倒豎,她恍然大悟,“如果白衫女子所言是真的話,那麽,自己就是被鐵殼子和老金魚聯手誆騙。”


    白衫女子接著安慰道:“不過這也不能怪它,要知道偷渡進入人類身體可不是一般的難度,除了跳脫自己所在格局的各項牽引,還要躲避世間電子邊防巡邏的排查。”


    “更重的就是必須選擇昏迷不醒且無自主意識的身體作為宿體。同時呀,偷渡者還要與宿體同頻。嗬嗬,說到重點了,與宿體同頻就需要偷渡者擁有一刹那的情緒與感悟(驚訝、不甘、悲壯、無助、留戀…)的集中匯聚。而新手偷渡者很難掌握這種同頻的門道,需要有專業之人幫襯才行。”


    “所謂專業之人幫襯難道就是把人推下深淵?”常空似乎有些明白。


    白衫女子撇了撇嘴,“方法其實很多。騙人摔下來的法子隻不過是那條死魚自己的昏招。”


    “哎!即使這樣,很多偷渡客摔下來時因為情緒不夠豐富,半路上便被寂寞海給淹沒了。”


    “寂寞海?”常空想到自己似乎從水裏看向外麵的情形。她有想到了鐵殼子,“如果對麵白衫女子講得是真的,那鐵殼子似乎卻是幫自己偷渡。”


    白衫女子安慰道:“偷渡的次數多了,有了經驗,就不用那麽繁瑣了。”


    “既然你是老金魚安排的,那咱們趕緊出發吧。以免宿體自我覺醒或是讓其他偷渡者搶了先。”


    “等等!”常空有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她擔心再次被騙,“你剛才說宿體。還有,偷渡到世間,”她也有些迷茫,“嗯,做什麽?”


    白衫女子有些不耐煩,“做什麽?當然是做人了。難不成大費周章的要出去做豬做狗?”


    “做,人…”常空沉吟道。


    當時鐵殼子說她是霝,隻有去人間世界才能知道自己是誰,方可認識自己。可現在她開始懷疑一切甚至包括她自己,“我是不是非要去人間世界?這是自己的選擇麽?或許這是鐵殼子等之騙局。”


    她看著白衫女子,“做人做什麽?”


    白衫女子聽完剛要迴答,欲言又止,她眨了眨眼,“你問的很古怪,我還真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嗯,我想想怎麽跟你描述。”她思索了一會,“這個問題麽?我想,做人就是做你自己。不論時間、不論境遇,最終你都會變成自己。”


    常空一臉茫然,她對白衫女子的迴答不置可否,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樣的答案。


    白衫女子噗嗤一笑,“我說的隻是個人看法。我認為你與其問他人,還不如去做一迴人,自己去尋找答案。”


    接著她索性祭出殺手鐧,“哎,到了逆轉碼頭便迴不去了,不去做人你要在這裏待到時間幹枯麽?”


    常空一怔,“從這裏不能返迴三危山麽?”


    “哼!”白衫女子哼笑,“漫漫寂寞海,歸去往同來。”白衫女子嚇唬道:“過了寂寞海來時皆是無,你可不要耽誤咱的時間。我要是走了,你可就哪都去不了。”說著她就俯身去給船老大鬆綁。


    “等等。”她上前一步盯著白衫女子,用了商量的語氣,“那我可以再問個問題了麽?”


    白衫女子一皺眉,“那,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常空想了一下,“偷渡到宿體後我還會記得這裏麽,記得這裏的一切麽?還有,我們偷渡的宿體是?”


    “這可是兩個問題了。”白衫女子用眼翻了一下長空,“算了,算了。你問偷渡後會不會還記得幻化中世界的一切。嗯,是可以的,不過記憶的方式有所不同,恰似做夢那般,似曾相識且遙不可及。還有,”白衫女子停頓一下。原來常空提出的問題並不簡單,她想著盡快趕路,便不願詳盡訴說,於是她直接說到,“還有,咱偷渡的宿體,是一對母女。”她咂麽咂麽嘴,“哎,算我照顧你,我去偷渡當母親,你來做女兒。這樣你可以在那界多盤桓幾年。”


    “是女子的身體。”常空心中舒了口氣,她心中做了決定,“罷了。”她想到自己在這邊記憶還不足半日,其實也沒有什麽好留戀的。還不如向那女子說的一般,偷渡去做一迴人,自己去尋找答案。


    白衫女子見常空似乎是想明白了,“那好,我這就把船老大鬆綁。”隻見白衫女子用手中晶石手杖輕輕觸碰那大頭錘子,但見繩索一瞬消失,大頭錘子立馬翻身跳了起來,邁開六條絲足,嘎吱,嘎吱,晃晃悠悠挪動到遠處。然後衝著這邊晃著大頭如螞蚱一般上躥下跳,似是叫罵。


    “哼!”白衫女子哼笑,“少不了你的運金。”說著也不再理會那大錘子。


    她走到是常空身邊,舉起了手中的晶石手杖,“那趕緊把這邊的身體脫了,咱這就啟程。”


    常空此時盯著那個還在抱怨的大錘子滿心疑惑,“怎麽走?”


    白衫女子歎了口氣,“哎,也不知他們為啥安排你來?”她用手中晶石手杖指了下大錘子,“你瞧,那船老大的骰形大頭便是船艙。咱們一會脫掉身體,便會鑽進那絲足之上的圓筒,順著飄向船艙。”


    常空一咧嘴,“從那家夥的屁股鑽進去?”


    “還有你剛才說要脫掉身體?…哎呀!”長空頓感腦袋疼痛。她一轉頭,發現白衫女子舉著晶石手杖正瞪大眼睛盯著自己,“怎麽是黑色的?”


    “你打我?”常空捂著腦袋詫異道。此時她感覺頭頂處似乎開了個口,在不停的向外麵散氣,同時聞見一股桃花酒香。


    白衫女子撇著嘴滿臉狐疑,“黑色的,頭一次見到。”接著她把手中晶石手杖舉高,竟朝向了自己的頭頂,“對啊,我用這晶擊子給咱倆破了殼,不就把身子脫掉了麽?有什麽問題?”


    砰的一聲脆如瓜裂,白衫女子朝著自己的頭頂用力一敲。但見白衫女子頭頂神庭、上星、百會三點成一線,流溢皎皎冰輪之色,露裛迷離桂子酒香。


    砰,白衫女子反手又給了常空一下,“剛才沒給你敲足勁。”


    常空心裏一驚,伴著磁拉若油炸聲,她看到自己的身子斑斑脫落如飄絮,再一察覺,既不疼來又不癢,反倒覺的舒朗輕鬆。身子漸漸的脫落,白水可鑒,已經不是一個活脫脫的身形,而是一個似鐵軟糯糯,似靄實紮紮的一泉黑水。她感到自己不受控製的如氤氳般飄泊升騰。


    常空一凜,“我這是怎麽了?”似言非語,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能言語,於是心中發急,可再一探究,她發現自己焦急的心也並沒有掛在胸膛,於是她驚慌的要翻遍渾身尋個究竟,卻發覺自己身體亦是消失無存。


    此時,對麵的白衫女子也是渾身木樨紛紛散,最終成為了一線流金。那白衫女子一瞬間得悉長空的驚詫,“且放輕鬆,美美地感觸與接受,這是你無法揣度與僭越[jiàn yuè]的形態,是淩駕於坤水之上厚重且包容的美。”然後這條金色流體迎過來,與常空變身的黑水交織一體呈螺旋,如兩隻互相攀附的大蛇向那大錘子的底部飄了過去。


    “不用緊張。”常空融會到白衫女子的關心,“嗬嗬,等咱們到了目的地呀,先美美的大吃一頓。如今嘴是沒了,不然我現在就要流口水嘞。”


    接著螺旋交織的兩股流動輕飄飄的鑽進大錘子,滑進骰形立體船艙。


    黑色流動感歎,“這裏麵竟是這麽寬敞。”當時在外麵的時候,她看到那個錘子也就西瓜大小。可進來後卻發現裏麵空間巨大,大到可裝日月,可吞山河。可惜如此之大的空間卻空蕩蕩的,唯有自己與金色流動。


    “啟程!”金色流動給錘子發出指令。


    錘子絲足向下使勁壓下,如螞蚱跳動前的準備。duang~duang~,錘子向上縱身一跳,


    足足跳起有,


    一尺。


    黑色流動舌橋不下,“還不到一尺?我還以為這貨如火箭般躥起來。”


    “嗯,它不需要向上。”金色流動傳來迴應。


    正在此時,嘩的一下,黑色流動突然感到失重向下,好在金色流動與她糾纏一起,拖住了她。


    錘子向下垂落,六條絲足飛快的逆時針螺旋。外麵黑魆魆[xu xu],黑色流動似乎聽見有東西被鑽碎的聲音,聲音是美妙與淒戾相混合,不一會她感受到外麵或冷或暖、或明或暗,不一會又是五彩繽紛的。


    此時此刻,金色流動緊緊的纏裹著黑色流動,她激動的傳達,“鑽碎時間,穿透心靈,我們墮向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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