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被援軍與江陵的守軍圍在城樓之下,再沒機會靠近城牆一步。對他們來說, 今日能不能攻入江陵城已經沒那麽重要,能不能活著走出江陵,才是當務之急。


    孟冬站在城牆上, 將整個戰局收入眼底。城下有成千上萬的將士,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他依然可以認出哪個是晏弘的身影。盡管是一路跋涉而來, 但那人身上卻沒有顯露絲毫的疲憊,每一個動作都幹淨利落, 手中的長劍一次又一次地劃向敵人的頸項。將所有妄圖對他動手的敵軍都斬殺殆盡。


    漫天飛雪還在繼續,這一會的功夫已經在地上有了薄薄一層積雪,被飛濺的血滴浸染,而後又被新的積雪掩蓋。孟冬目不轉睛地盯著底下的戰場,雙手按在城牆之上,被積雪所沾濕,冰涼的感覺逐漸蔓延全身,但他仍像沒有察覺一般,一動不動地盯著。


    一隻溫暖的手掌覆在孟冬手上,將它從積雪中拉起,孟冬扭過頭,看見了不知何時站到自己身後的白老夫人,舔了舔幹澀的唇:「夫人。」


    白老夫人應了一聲,用披風隨意地擦去孟冬身上的雪水,順著孟冬的視線向下看了一眼,唇角向上揚了揚:「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弘兒在戰場上的樣子,還真的有幾分他老子的英姿。」


    白老夫人說著話,輕輕地拍了拍孟冬的手,「不用害怕,這裏有我保護你。」


    孟冬愣了一下,忍不住失笑:「我不是害怕,」他的視線偏轉,重新找到晏弘的身影,緊緊地鎖在他伸手,「夫人,您不擔心嗎?」


    「擔心?」白老夫人笑了起來,「自然不,因為我信自己的兒子。他身上流著他老子的血,這種小場合,奈何不了他。」白老夫人說完,看了孟冬一眼,「你不信他?」


    「信,但還忍不住擔憂。」孟冬迴過頭露出一個有點幹澀的笑,「雖然這聽起來有些矛盾,但事實卻是如此的。」


    「關心則亂,可以理解。」白老夫人點了點頭,「我當初也有過這樣的時候。所以才不顧身孕也要上陣與他並肩。說起來,我也很多年沒活動過筋骨了,方才倒也想出去試試,但是徐幄丹那個小子,哪怕這種慌亂的時候,也不忘了找兩個人看著我,城門口的那幾個人死活都不肯放我出去。」


    白老夫人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所以我也隻能站在這裏,等著我的兒子,我的將士們,凱旋而歸。」


    江陵城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大雪,不過半日的時間,就將天地間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所有的喧囂,打鬥,所有的鮮血與犧牲,在這場大雪的掩映下都慢慢地終止,枯守了整整八日,付出了近半傷亡的江陵守軍終於在援軍的協助之下,殲滅來襲之敵,守住了江陵城門,也守住了城中百姓的安寧。


    白老夫人唇邊勾起一抹笑,看著戰場中央的兒子,又看了看身邊的孟冬,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還從未見過這麽大的雪,這天未免太冷了些,戰事了結了,我也可以迴府了。告訴弘兒,我讓小廚房準備他愛吃的菜,等你們一起用晚膳。」


    孟冬一直緊握成拳的手指終於可以慢慢舒展開來,他一直懸著的心也總算可以安穩落地,麵上的笑意也重新變得輕鬆起來,他朝著老夫人點了點頭:「好,我讓送您下城牆。」


    白老夫人看見他麵上的笑意,忍不住也笑了起來,拉著孟冬的手向城牆下走去。因為才落了雪,城牆上的青磚變得格外濕滑,孟冬走的格外的小心,每一步都十分的穩。白老夫人看見他小心的樣子覺得有幾分好笑,卻又忍不住覺得暖心。便由著他扶著自己,一路下到底下,走到王府的馬車前。


    孟冬主動上前,親自掀開車簾,還不忘朝著車夫囑咐道:「剛落了雪,路上濕滑,迴去慢著些,切勿驚擾到太夫人。」


    白老夫人扶著他的手臂上了馬車,關上車簾前突然開口:「弘兒這次迴來,總要休整一兩日才能重新出發,不知道能不能抽出時間,先給你們辦個婚事。」


    孟冬整個人愣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白老夫人,隻看見對方麵上帶著溫柔的笑意:「別的事我都不在意,但我總要喝一杯你敬的茶,聽你改口叫一聲娘才行。」


    孟冬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白老夫人笑了一聲,順手放下車簾:「走吧,迴府了。」


    車夫朝著孟冬行了禮,一甩馬鞭,駕著馬車朝著王府的方向而去,孟冬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直看著馬車從自己視野裏消失,還沒能完全迴過神來。


    在孟冬眼裏,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已經是他先前不敢奢求的。安逸自在,隨心所欲,隨遇而安,更重要的是,有一個人,給予他從未得到過的愛意。直到現在他才發現,晏弘帶給他的遠比他想像的要多的多。


    晏弘不僅僅給了他單純的,僅存在於他們二人之間的愛,還讓他原本空虛單調孤寂的生活變得大不相同。他居然也算是有了朋友,盡管他並不能與他們並肩而戰,卻也能在守城的時候推心置腹的交談。


    晏弘還給了他一個家。


    先前他一直以為,白老夫人那樣豁達通透的性格,已經是自己的福分,他對晏弘母子二人的關係充滿了艷羨,卻從未奢求更多。在他看來,白老夫人能夠默許他的存在,允許他與晏弘的關係,便已經知足。卻沒料到,她居然還願意給他更多。


    孟冬七歲以後就再也沒有娘了——盡管他跟蘇璧這十三年來一直是母子關係,盡管最開始的時候,他曾經誤以為蘇璧對他也有一個母親的關愛。但後來,他慢慢發現那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沒有哪個母親連自己兒子都不願見上一麵,也沒有哪個母親會將那樣的仇恨加諸於一個七八歲的孩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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