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科長把自行車推到石榴樹下支好,感覺自己腳底發虛,他幾乎是飄進房子,飄過堂前,飄到自己的臥室裏,倒在床上,才感覺到一點踏實,好像有了支撐。


    馬科長的老婆走到房子前麵,站在門口站了一會,豎耳聽了聽,然後搖了搖頭。


    她走到院門前,把院門關了,想了想,還落了閂。


    她重新走到房子前麵,又站了會,聽了聽,還是搖了搖頭,然後踅向廚房。


    她走進廚房又出來,手裏拿著一個臉盆,臉盆裏是她剛剛從菜市場買迴來的菜。


    芙蓉樹的那邊,挨著院牆,有一個水泥板搭起的台子,台子的左邊是一個水泥砌起的水池,水池的一邊斜下去,做出一個水泥的搓衣板。這水池用的時間有點久了,搓衣板邊上的水泥壁上,已經長出青苔。


    台子的右邊是一口壓井,這裏原來是一口水井,需要用桶從井裏吊水,現在井口封掉了,改成了一口壓井,壓井邊上有一個水缸,水是滿的。


    馬科長老婆先把水池用塞子塞住,然後用勺子從水缸裏舀了一勺水,倒入壓井的泵腔裏,手握住手柄上下活動,不一會,就有水從下麵井裏抽上來,通過連接在出水管上的一個塑料管,流到水池裏。


    接了大半池的水,馬科長老婆開始在水泥台上剖魚,她一邊用菜刀背刮著鯽魚的魚鱗,嘴裏罵罵咧咧的。她在罵著兒子和兒媳婦,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們居然都不知道迴來。


    把做好的菜都端到石桌上放好,馬科長老婆走到堂前的櫃子前,打開櫃門,從裏麵拿出一瓶洋河大曲。她手裏拿著酒,走去他們的房間,房門開著,馬科長倒在床上,她還以為他睡著了,走過去準備叫醒他。


    她還沒有走近,馬科長就在床上坐了起來,他哪裏可能睡著。


    老婆說:“好吃飯了。”


    說完轉身出去。


    馬科長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臉,站起來,也走了出去。


    他走到石桌前坐下,老婆已經把酒杯和酒都放在他麵前,馬科長旋開酒瓶蓋,給自己倒了杯酒,先喝一大口。


    老婆轉去廚房,給自己盛了一碗飯迴來,坐下來,兩個人一個喝酒,一個吃飯,都沒有吱聲。


    馬科長的爸爸從屋裏出來,朝院門看看,嘀咕了一句:“太陽都還沒有下山,閂什麽門。”


    走過去,把門閂打開。


    經過他們這裏的時候,探頭朝石桌上看看,又嘀咕一句:“夥食蠻好。”


    坐著的兩個人都沒有理他,他剛走開,馬科長老婆又站起來,走過去,還是把門閂上。


    她剛把飯吃完,準備起身,就聽到有人拍門,她看了看馬科長,馬科長混若無事,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敲門聲。她站起來,走過去把門打開,門外站著的是他們的一個親戚,趕緊就把他讓了進來。


    親戚走過來,在石桌邊坐下,馬科長老婆問:“吃過沒?”


    親戚連連點點頭:“吃過了,吃過了,不要客氣。”


    馬科長說:“借你的錢,過兩天退迴來就還給你。”


    親戚有點尷尬,趕緊說:“沒事的,沒事的,我不是來問那個錢的。”


    但說的和聽的都知道,這個時候他來,就是想問問那個錢的,因為外麵街上已經在傳,說馬科長這次不僅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而是蝕了一頭豬,已經交的錢都退不迴來了。


    事實當然不是,但親戚聽到了,還是擔心,晚飯都來不及吃,就要跑過來看看。


    馬科長說完這話,再沒有吱聲,顧自喝著酒。親戚的肚子咕咕叫,吞了吞口水,坐了一會起來說:


    “那我先走,我先走。”


    馬科長還是沒有吱聲,親戚悻悻地走了。


    他剛走,馬科長老婆還沒有來得及閂門,第二個親戚又來了,剛剛上演的戲碼又上演了一遍,馬科長還是那句話“借你的錢,過兩天退迴來就還給你。”親戚們也像約好一樣,說的都是“沒事的,沒事的,我不是來問那個錢的。”


    然後悻悻地走。


    一共來了五六撥,馬科長老婆也送了五六撥,送完最後一撥,天都已經黑了下來,馬科長老婆把門閂好,站在黑暗裏歎了口氣。


    馬科長一個人坐在那裏,自斟自飲,一瓶洋河大曲,已經喝掉了大半瓶。


    馬科長老婆看了看他,搖搖頭,走去了房子裏,一隻腳剛踏過堂前的大門,院門那裏又傳來“砰砰”的敲門聲,不像敲門,更像是砸門聲。


    接著,聽到有人在門外叫:“馬老板,馬老板!”


    馬科長的老婆愣了一下,然後明白他們叫的是馬科長。她迴頭看看馬科長坐在那裏無動於衷,隻能把已經踏過門檻的一隻腳,從堂前收了迴來,轉身朝院門走去。


    一邊走一邊嘀咕:“叫個魂啊,馬老板,馬老板,馬你媽個頭!”


    門外的人不停地拍著門,她不耐煩地喊了一聲:“來了,來了,敲什麽敲,門板都快讓你們敲破了。”


    把門打開,她嚇了一跳,看到門外站著六七個人,她一個都不認識。


    馬科長的老婆問:“你們找誰?”


    那些人沒人理她,他們都看到了院子裏一個人坐著喝酒的馬科長,繞過她走了進來。


    他們圍到了馬科長的邊上,開始嘰喳,問他,他們這段時間的工資怎麽辦?原來這些都是馬科長自己招到廠裏,又讓他們在圖書館學習的那些人。


    馬科長呷了口酒,把杯子放下,他抬起頭來,看到站在他們後麵的老婆,馬科長和她說:


    “你去拿把刀來。”


    “做甚?”老婆莫名其妙,問。


    “拿把刀來,叫你拿你就拿。”馬科長又說了一句。


    老婆渾渾噩噩,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不過還是走去廚房,拿了一把菜刀,走過來,把菜刀放在馬科長的麵前。那些人也莫名其妙,不知道馬科長拿刀要幹什麽?


    馬科長抬頭看了看他們,和他們說:“我已經養你們養了兩個月,我養不起了,來來,你們看看我身上,哪塊肉你們喜歡,就割去,不要客氣。”


    那幾個人麵麵相覷,馬科長說:“來啊,喜歡就割啊,怕什麽,是我讓你們割的。”


    馬科長的老婆聽出來了,知道這幾個人是為廠裏的事情來的,她開始數落:


    “你們這些外地人,真的是一點規矩也沒有,有什麽事情,明天廠裏麵不好說,要這大晚上的,跑到人家家裏來。”


    那幾個人也不服氣了,有人說:“還什麽明天,廠現在都已經是趙廠長的了,他第一個開除的就是馬老板,他還能去廠裏啊?”


    另一個人說:“是啊,我們去找過趙廠長,他和我們說,他從來沒有招過我們,他不管,誰招我們進去的,他讓我們去找誰,我們就找過來了。”


    趙廠長這三個字在這裏,這個時候,不僅馬科長聽著刺耳,他老婆聽著也刺耳,她一時火起,拿起桌上的菜刀在青石桌上,鏘鏘地拍了兩下,大聲吼著:


    “姓趙的叫你們來,你們就讓他帶你們過來啊!他要是帶你們過來,我來和他算賬!”


    幾個人都愣在那裏,馬科長老婆繼續發飆,手裏舞著菜刀趕人:“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滾!滾!這裏是我的家,我沒有欠你們一個銅板!”


    那幾個外地人逃也似的逃了出去,院門口,有鄰居圍過來看熱鬧,馬科長老婆砰地一下把院門關上,上了閂。


    走迴來還是氣咻咻的,看了一眼馬科長,把菜刀“嘡”地一聲扔在他麵前的地上,罵道:“作孽!看看你幹的都是些什麽事,弄來的都是些什麽人!”


    她走迴到堂前,轉身看看,看到馬科長坐在那裏,舉起杯子,繼續呷了一口酒。


    一口悶氣又上來了,她罵了句:“喝,喝,我看你喝!”


    一伸手,抓住了門外燈的開關拉繩,“啪嗒”一下,把院子裏的燈拉黑了,走去臥室,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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