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人閑很激動道: “大人恕罪,下官見陛下如此勤勉,心下十分感動,一定要記錄下來,而陛下吩咐,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身為史官,就是要親眼親手記下陛下勤政為民的時刻!陛下也給了下官這樣的權利!請狄相大人不要阻攔!!”


    他說得眉飛色舞,義正言辭,唾沫星子都快要濺到人臉上了,也不知道李漠從哪裏找得這種死板的人才,還非要眼見為實,怎麽剛才在含露殿沒有見到他不辭辛勞的身影。


    狄含不知道如果自己拒絕的話,陶人閑會不會寫:宰相賊心不死,又又又控製皇帝,不許史官近身,預圖篡改曆史之類的混賬話。


    可是李漠在睡覺啊。


    還沒來得比較出哪個光輝事跡登上史冊後會更不像話,陶人閑就已經走進了裘帳之內。


    裘帳被掀開一角的一瞬間,狄含驚訝地看到李漠半躺在柔軟的毯子上,腰後枕著玉枕,散落著長發手執書卷在看書,模樣十分認真。


    陶人閑立刻激動地退了出來,走到外麵取出丹墨石,龍飛鳳舞地記錄了下來,陛下時隔多年,終於開始用功了,這是皇帝的一小步,也是整個大衍的一大步!


    狄含撐著裘帳,看著李漠向,李漠向與他對視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確定陶人閑走了以後,將書一扔,撲棱蛾子一樣一頭撲倒軟毯上倒頭就睡,不一會兒,還發出了細弱的輕鼾聲。


    狄含輕笑一聲,剛要退出去,就聽李漠向的聲音從鼾聲的夾縫裏飄了出來: “狄含,從明日起,朕要開始學習,你給朕製定一個學習計劃表,要殘酷一點的。”


    狄含問: “陛下,帝師已經仙逝了,由誰來為您日講呢。”


    李漠向隨口點了一個人: “就狀元郎雲宦舟。”


    狄含笑道: “雲宦舟?他恐怕不配。”


    李漠向偏過頭: “那,那就翰林羊其服吧,他還是有點學識的。”


    狄含緩緩放下裘帳,轉過身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將這一切都聽得清清楚楚的雲宦舟。


    狄含讓眾臣散去後,雲宦舟一直在裘帳外逗留,他一身新服,玉樹臨風,從骨子裏散發著年輕才子的發揚踔厲,用略帶譏諷的眼神看著狄含。


    有一種人,隻是站著,一句話不說,也掩蓋不住不可一世的傲氣,雲宦舟顯然就是這種人,他正是春風得意,剛入朝堂就官拜四品,渾身上下都透露著急不可待想要展露頭角的鋒芒,他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將所有敵意對準了狄含。


    剛剛那句“不配”,令雲宦舟感到了羞辱,他飽讀詩書十幾載,驚才絕豔,雖說年輕,可教導陛下綽綽有餘了,狄含竟然看不起他。


    盡管狄含感受到了他的敵意,但他豈會將這種小角色放在眼裏,他甚至沒有再多看雲宦舟一眼,就從他身側走了過去,這種蔑視令雲宦舟更加氣氛,他忍了又忍,終於是把想說的話吞進肚子裏。


    ……


    笠日清晨,在裘帳裏睡了一夜的李漠向被狄含親自叫醒了。


    李漠向頂著雞窩頭掀開裘帳看了看天色,外麵黑咕隆咚的。


    好家夥,你見過淩晨四點的皇城嗎?烏漆墨黑,雞都沒起來,果然是很殘酷。


    狄含俯下身將銅台裏的燭芯點燃,幽幽的光亮照徹整個帳子,他用四平八穩的聲音道: “陛下先穿衣服,一刻鍾後,到暖閣讀書,卯時前,羊大人會來為陛下講學。”


    李漠向: “這麽拚嗎?”


    狄含道: “陛下以前不是沒有這麽拚過,您荒廢了四年時間,身體已經忘記了如何勤奮,現在撿起來也不晚。”


    李漠向看著他,用憐憫的語氣道: “咦?愛卿,你一夜都沒迴去嗎?看來為了重新贏得朕的芳心,你才是真的拚,孽緣啊孽緣,造孽啊造孽。”


    狄含的眼睛看著燃燒的火光,沒有說話。


    李漠向披著被子站起來,認真道: “這麽一對比,朕覺得愉快了不少,畢竟,有的人至少能學有所成,有的人卻是毫無希望。”


    狄含拒絕聽他叨叨,他坐下來,打了一個響指,小宮女們魚貫而入,七手八腳地圍著李漠向為他更衣,李漠從眾多腦袋裏硬擠著伸出脖子來,問道: “卯時上朝後呢。”


    狄含: “學經史,治國策,詩詞歌賦,這些分別由翰林院的三位學士來教。”說著,他抖開了一張長長的學習計劃表,足夠震撼人心,令人歎為觀止,讓人覺得狄相究竟是什麽品種的變態,再感慨一句皇帝都是狗才當的。


    李漠向扒開宮女們,走過去欣賞了一會兒道: “好。”


    狄含看著他,心裏有些觸動,以前李漠學這些一邊哭造孽一邊學,說當皇帝也太他娘的苦了,但他現在除了貧幾下嘴外,身體很誠實地就接受了。


    李漠現在的目的確實隻有一個做一位好皇帝,不能讓大衍毀在自己手上。


    任何困難,苦痛,他都能接受。


    …………


    羊其服到暖閣的時候,打了好幾個哈欠,睡眼惺忪地和皇帝大眼瞪小眼,他本來以為皇帝這個混蛋肯定一上課就打瞌睡,上半截就要去拉屎,根本堅持不了多長時間,結果皇帝坐得板直,眼睛瞪得溜圓,精神奕奕,反而讓羊其服有些緊張。


    羊其服顫顫巍巍地用二指禪打開了書,他來的時候隻捧著一本小朋友才學習的經史,他以為陛下荒廢了這麽多年的學業,早就把什麽都忘得幹幹淨淨了,然而這本小朋友看的睡前讀物根本糊弄不住人家。


    李漠向的眼神都是: “羊大人,你到底行不行,我覺得你不行,要不朕來教你。”


    羊其服有點慌,半截脖子埋黃土的人忽然被激起了昂揚鬥誌,隻好將書一扔,出了個題目,使出生平所學,才堪堪降住他,半個時辰下來,他頭上都冒了冷汗。


    下來以後,快虛脫了的羊其服找到狄含說他難當大任,恐貽誤陛下,最好能另請高明,放他一條生路。


    狄含道: “羊大人不必妄自菲薄,陛下尚且年輕,論學識是一定比不過羊大人,隻是陛下喜歡詭辯,腦子又太快,羊大人不要被帶著走。”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羊其服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受這種苦。


    於是下次給陛下講經時,他用生命做擔保,極力推薦雲宦舟。


    論腦子快,雲宦舟全身上下都是腦子,最大的愛好也是詭辯,剛做官十來天,就把所有的大臣氣得和他勢不兩立,而且他這個人確實有真才實學,博古通今,多少學士都自愧不如。


    把他拎出來和皇帝練兩天,確實是個好辦法。


    李漠向聽了他的建議後,手指輕輕敲著桌麵: “愛卿所言極是,朕也看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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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


    李漠向的手指輕輕彈了下杯子,發出一聲脆響: “隻不過,宰相大人極力反對,朕也要照顧下他的情緒。”


    羊其服笑道: “狄大人又不是十二歲的小姑娘。”


    李漠向道: “好,那明日羊大人歇息一天,讓雲宦舟來陪朕學習吧。”


    羊其服一臉喜大普奔感恩戴德,離開的時候腿腳都麻利了不少。


    羊其服被雲宦舟寫文章罵過,而羊其服又是個學識淵博但無德行的碎嘴子,與沈寒星二人在朝中承擔攪屎棍的重任。


    他十分膈應這個雲宦舟這個混蛋,並且他從內心深處覺得雲宦舟這種目中無人的狗屁性格在皇帝身邊晃兩天,絕對能被貶到不毛之地去吃沙子。


    羊其服上完早朝以後就一抹臉跑到狄含麵前,挑撥離間: “狄大人,雲宦舟確實是有些厲害,新科狀元郎一眼被陛下相中,官至四品,如今不過十幾天的時間,就能為陛下講經,還真是年少有為,將來必是陛下身邊的新貴。”


    狄含坐在馬車上沉默地轉動著手上的扳指。


    羊其服又低聲道: “陛下就喜歡獨來獨往的,雲宦舟其實沒什麽品性,就是為人孤傲了些,可陛下偏偏就吃他那套,狄相也要小心些,可千萬不要得罪了他,能忍一時是一時。”


    他的弦外之音是:一個小小的左司侍郎都能在你脖子上撒野,是個爺們都忍不了。


    羊其服覺得以狄含的性格絕對不會輕易放過雲宦舟,誰料狄含聽完以後,居然一本正經地跟他打官腔“陛下寵幸誰,不是我們能決定的,羊大人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就好,背後少說人的是非。”


    羊其服碰了一鼻子灰,眼瞅著狄含上了馬車從官道駛離,看樣子,既不嫉妒也不憤怒,完全不把雲宦舟放到眼裏,並沒有把他當哪根蔥。這難道就是正宮的氣度嗎?


    事實上,狄含迴去後情緒懨懨地,連飯都不想吃,侍女萱萱給了盛了一碗清粥後心疼道: “爺,幾日沒見,您可越來越瘦了,再瘦下去,就不俊了。”


    狄含摸了摸自己臉道: “胡說。”


    萱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狄府的規矩不比皇宮,狄府連人帶狗不超過五十個,還沒有老財主家裏人多,宰相在朝中令人聞風喪膽,八麵威風,迴到家裏幾乎依舊是當年那個很好說話的狄家小少爺。


    狄含揉了揉眉頭問: “澹台夫人怎麽樣了。”


    提起這人,萱萱的臉就耷拉了下來: “這位夫人心情似乎不太好,總是嗜睡,但昨日您沒迴來,夫人一直等你,又吵又鬧,不知是有什麽事,害得我們都沒有睡好覺。”


    狄含站起來: “我去看看她。”


    澹台柔住在寬敞的西廂房,被狄府的人照料得很好,但凡她心事不這麽重,不胖上個十來斤那都是不給狄府麵子,澹台柔坐在窗前,身上穿著華麗的錦衣,隻可惜那衣服被她用剪刀撕扯得一縷一縷的,靴子也不翼而飛。


    屋裏兵荒馬亂,每一個東西都擺在它絕對不該出現的位置上,十分令人歎為觀止,萱萱走進來一看屋子又亂成這樣,光想一頭碰死她身上跟她同歸於盡。


    十個熊孩子都趕不上她一個能鬧騰。


    狄含站在門口,敲了敲敞開的門框,示意他來了,澹台柔迴過頭看見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厭惡的冷笑,又冷冷地將頭別過去: “小雜種,我有事要告訴你。”


    狄含看著她,他忽然覺得自己瘋了,因為他忽然從她身上看到了狄勁鬆的影子,都是如此冷酷而又不屑一顧,眉宇之間掩飾不住“我膈應你”的情緒。


    狄含道: “夫人請講。”


    澹台柔的手百無聊賴地摧殘著手中的玉花兒: “我知道我兒子還活著。”


    狄含問: “是誰告訴你的。”


    澹台柔垂眸: “他們都把我當聾子,當瞎子,可是我既不瘋也不傻,我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麽,你讓我見他一麵,我想知道他在什麽地方受苦。”


    看來她知道得還並不完全。


    狄含鬆了口氣道: “夫人,恐怕不能。”


    澹台柔忽然被狄含的話刺激到了柔軟的神經,她癡癡地笑道: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兒子是熒惑星,會禍國殃民哦。”


    狄含: “……”長這麽大,第一次有人從這種角度來誇他,還真是奇妙的經曆。


    澹台柔露出驕傲的神情,逐漸神叨叨: “他會帶著你們的詛咒,站在權利的巔峰,反咬你們一口,他天生克製你們尊貴的李氏家族,無論是大衍,還是赤勒渾,都會覆滅在他的手上!一個都別想逃!生生世世都別想逃,哈哈哈!”


    “這就是你們全家殺我的報應!”


    狄含退後了一步。


    澹台柔用手指著他的鼻子: “你們等著!你們最終會遭報應的!”


    萱萱走過來蹙眉道: “又開始了,爺,她現在意識不清醒,總是說一些要被人聽見就要誅九族的話,若是被人聽見了,我們狄府可要遭殃了,爺,您怎麽了,怎麽手抖得這麽厲害。”


    萱萱抓著狄含的胳膊,可當狄含迴過頭看她的時候,他滿臉戾氣,眸子黑沉沉地。


    萱萱不覺得害怕,她隻覺得心疼,她抱緊了狄含的胳膊,迴過頭衝著門,吼道: “好端端地,又發什麽瘋!當我們爺是嚇大的啊”狄含失魂落魄地甩開了她,侍女連忙跟在後麵問: “爺,幹什麽去。”


    “進宮。”


    ………………


    李漠向從堆積成山的子中抬起頭來,已經是晌午邊,身旁的內侍拿一個暖爐放到李漠向的手裏,輕聲道: “陛下,外麵又落雪了,還練箭嗎?”


    又下雪了,這已經是第二場雪了。


    李漠向算了算日子,離李漠向上一世死亡日期還剩下三個月零十二天。


    赤勒渾還在進京的路上,狄含已經快探入到他們內部去了,隻要狄含不背叛他,這一場他會贏得很輕鬆,他一定可以苟活到三個月後,成功度過元和十一年那敲響喪鍾的初春。


    可是,直到現在,係統的隊友欄裏,狄含遲遲都沒有入隊。


    或許,不該強求,但李漠向比起賭上一把,他更喜歡百分之百的穩妥。


    李漠向將筆丟下: “怎麽不練,給朕換衣服,準備弓箭。”


    “陛下,狄大人求見。”


    李漠向道: “宣。”他換了身騎馬時候穿的箍袖衫綁腿褲,拿了弓箭走下台階,看了一眼底下的靶子: “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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