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圍出很大一片空地,兩個光膀子的師傅就站在中央。


    高溫的鐵汁在擊打之下飛向半空,火花在一瞬間於空中綻放,絢爛奪目。


    每一次綻放的鐵花都讓人群發出一陣又一陣的驚唿和讚歎。


    這是夜間最美的場景。


    顧江漓和皇帝站在最外圍,卻也沒有落下每一次耀眼的火花。


    她與百姓們一起鼓掌叫好,稱讚這幅美景。


    皇帝後來告訴她,很多年前,這些打鐵花的匠人也會到宮中來表演,隻不過他這些年見不得火光,這些匠人就不再進宮了。


    顧江漓慢慢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他把他曾經在宮中見到的許多有趣的事情,現在都一一分享給她。


    隨後,皇帝帶著她來到城門上,自高而下觀望著皇城之內的景色。


    在暗夜之中,家家戶戶都點起了明亮的燈籠。


    每一盞燈籠背後,都是一個溫暖美好的家庭。


    路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顧江漓第一次從這個角度參觀她所在的皇城。


    比起冰冷無聊的皇宮,宮外的確更有煙火氣。


    如果皇帝不是一國之主,隻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他可以體驗宮外許許多多有趣的生活,在這充滿煙火氣的地方找到心中的安穩。


    但他生於皇家,所以才經曆了那些常人難以忍受的離別的痛苦。


    她看向皇帝,又不由自主有些心酸。


    皇帝亦是側頭看向她,見她眼中不乏神傷,便說道:


    “不用再為我擔憂,我現在已經不怕火了,不會再看到火光就不能唿吸,你也不用再因為這事兒為我難過。”


    顧江漓聽他這話,立馬收起了心疼他的情緒。


    “陛下能恢複成這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是啊。因為當年的事,我總把大火當成是恐怖萬分的東西,它會帶走屹立百年的房屋,也會在頃刻間帶走人的生命,一看到那撲閃火光,就不受控製地想起被大火奪走生命的人。


    “可現在不同了,無論是今日的竹葉船、打鐵花,亦或是現在的這萬家燈火,火焰不僅是令人恐懼的,也是溫暖的、美好的,我不該怕它,也沒理由怕它。”


    顧江漓吐出一口濁氣,胸中所有的不暢快都在聽到皇帝的一席話後蕩然無存。


    皇帝早就想通了。


    他再也不會因為童年的慘痛經曆而痛苦了。


    他走出來了,是徹底放下了。


    她也徹底明白了皇帝特地帶她來看這些美好的景色的用意。


    “陛下,說實話,我一開始還擔心你是為了不讓我擔心才帶我來看這些的,但現在我真的放心了,你的病一定很快就能治好。”


    “嗯,我一定會努力多活幾年。”


    “隻要陛下有這份心,就一定行。”


    皇帝與她許下承諾,此後不再提死後的事,絕不把他自己當做一個隨時會死的人。


    顧江漓也相信吳大夫和呂太醫的醫術,他們二人都說隻要皇帝沒有了心結,要延長壽命並不難,如今最難得一步已經跨過去了,皇帝一定會成為楚氏一族第一個活過三十五歲的人。


    夜色漸晚,兩人也沒有在宮外繼續逗留。


    迴到景和宮以後,顧江漓先一步洗漱。


    在浴池內,荷花突然進來給她遞上一個紙條。


    顧江漓接過後立馬反應過來,這是今日在竹葉船上寫下的願望。


    她饒有興致的打開,乍一眼卻發現了不對勁。


    她的字可沒有這麽好看,這顯然不是自己的那張。


    再仔細一讀,上麵寫著:


    “願顧江漓此生平安無虞,福樂安康。”


    這是皇帝寫的。


    顧江漓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調整了一下情緒,又讓荷花拿來一個盒子,把這張字條收好。


    既然是皇帝的願望,她當然會努力滿足了。


    她會健健康康,一輩子開心快活。


    另一邊。


    皇帝剛剛脫下外衫,從衣間也掉落下一張紙條。


    他蹲下拾起,打開後便眉頭一條。


    上麵寫著:


    “願陛下治愈心疾,遊曆山水,看盡世間繁花。”


    皇帝捏著字條的手緊了緊,捏住些許褶皺。意識到這點以後,又立馬鬆開力道,用拇指把褶皺撫平。


    他的臉上難掩溫柔笑意,然後動作輕柔地把紙條重新疊好,走到方桌旁,放進盒子裏。


    接著,便對著身旁站著的劉豐說道:


    “劉豐,你故意的吧。”


    劉豐抬頭,眨了眨眼睛,一臉的無辜與困惑,“陛下,什麽故意的?”


    皇帝搖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道:


    “前不久剛送進宮的幾顆人參和冬蟲夏草,你去內務府領了吧。你家中父母年紀也大了,給他們補補身子。”


    劉豐驚喜萬分,“多謝陛下賞賜。”


    皇帝目光柔和,胸中湧現無限暖意。


    ————


    那天以後,皇帝的身體恢複得越發好了。


    他的氣色也變得紅潤,心疾再也不曾發過。


    可見吳大夫和呂太醫的治療是很有效的。


    他們的兒子昭旭也已經被封為太子,還在吃奶的年紀就肩負重任了。


    昭旭與天性活潑,剛會爬的時候就哼哧哼哧地要學走路,剛學會說“父皇”、“母後”的時候就憋著一股勁要努力說出連貫的句子。


    皇帝說昭旭身上有一股不服輸的勁,長大後一定是那種做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的性格。


    顧江漓一點也不反對皇帝的話。


    因為昭旭確實如此。


    這孩子胸中總是攢著一股勁,就像是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氣似的。


    他成熟的早,愛思考,也十分上進。


    懂事以後,皇帝就為他找來太傅教他功課,原本以為他會像其他小孩子似的不愛學習,可沒想到他念書的積極性比誰都高。


    還沒到開課時間,他就已經到太傅那裏等著了。


    已經到了下課時間,他卻不想走,經常扭著太傅要多學一陣。


    太傅離開以後,他也並沒有放下功課,經常看書看到深夜才肯睡。


    他成長太快,太傅都說教不了他了。


    學功課短短一年的時間,已經有三位太傅辭去這個職位,他們寧願迴家種田,也不願意再教昭旭。


    按照他們的話來說,就是他們能力有限,但昭旭能力出眾,他們沒那個本事再繼續教下去了。


    現在這位老師,來教昭旭還不到三個月,又親手遞上來辭呈。


    顧江漓看著書信中言辭誠懇的話,實在無法出口讓他再多留些時日。


    與皇帝苦笑著對視一眼,把這一任老師也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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