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劉公公,顧江漓肯定了一件事。


    劉公公知道皇帝怕火的原因。


    皇帝現在對她還算不上信任,要讓皇帝打開心扉告訴自己畏懼的東西不太現實。


    所以就隻能從他身邊的劉公公下手了。


    顧江漓做了些準備,給自己換了一件素雅的衣裳,又挑選了兩件不那麽張揚的首飾,在日落之時走向景和宮。


    她坐上了妃位才有的金絲轎輦,一路上來往的宮人不少,對她的敬重之色更加明顯。


    也是,從前她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婕妤,後宮許多宮人都不一定認得她。


    現在不一樣了,幾件大事可謂是讓她一舉成名。


    這裏麵少不了皇帝的功勞。


    來到景和宮門前,高大的殿門反倒是讓她感覺到了些許壓抑。


    這份壓抑感來得莫名其妙,似乎不是這個宮殿帶給她的,而是住在宮殿之中的人帶給她的。


    劉公公笑眯眯地迎上來,將她帶到後方寢宮。


    皇帝就在圓桌旁坐著。


    天色已經暗了,屋子裏並未點燈,有些陰沉。


    周圍幾個宮女在昏暗的屋子裏嫻熟地收拾桌子上的餐食。


    看來皇帝剛剛吃過了飯。


    顧江漓約莫瞅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基本沒怎麽用,幾乎看不出用餐的痕跡。


    可見皇帝胃口不咋樣。


    也不意外,一個身上帶著病,心理有殘缺的人胃口不佳也是合理的事情。


    劉公公懂事的把人都帶了出去。


    顧江漓小步來到皇帝身邊,恭敬的樣子仿佛暗自學了不少禮數。


    “臣妾參見陛下。”


    皇帝下巴朝著旁邊一抬,“坐吧。”


    顧江漓聽話地坐下,腰背打得筆直。


    “怕嗎?”皇帝淡漠地問道。


    顧江漓不明所以,“怕什麽?”


    “你幾乎沒怎麽侍過寢,不擔心?”


    “伺候陛下是臣妾的該做的事情,臣妾不應該害怕的。”


    皇帝麵色沉靜,又問:“成為宸妃了,感覺如何?”


    “哦,臣妾還沒來得及去向蘭昭儀炫耀,等過兩日空閑了,一定去蘭昭儀那裏挫挫她的銳氣,到時候一定給陛下探感想。”


    “趁蘭昭儀現在還在氣頭上,你去見見她,還能給她再添一把火,等她氣消再去,效果就差了。”


    顧江漓慢吞吞地點頭,“是哦,陛下今日剛剛見過蘭昭儀,想必已經經受過她的一番埋怨和哭訴了,她沒有說臣妾的壞話吧?”


    “約莫是想說的,但是沒來得及,朕待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走了。”


    顧江漓稍微有些驚訝。


    因為皇帝這話就像是在向她解釋他今日並沒有特別寵幸蘭昭儀。


    但是他其實沒有那個必要向她解釋的。


    “陛下待這麽短的時間,還專程去看她一遭,真是……用心良苦。”


    皇帝眸色一深,“在朕麵前不必拐彎抹角,朕去看她,不過是太後所願。”


    顧江漓尷尬地笑了笑。


    太後讓皇帝多去蘭昭儀那裏走動走動,但是那意思分明是讓皇帝多寵幸蘭昭儀。


    皇帝的確去了蘭昭儀那裏,但還真就隻是“走動走動”。


    他的確聽話了,但聽得不多。


    顧江漓心中對這個皇帝多了幾分好感。


    看來他不是媽寶,他具有反抗精神。


    兩人沉默的檔口,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屋子裏變得幾乎全黑了,四邊的窗戶大大敞開,全靠天邊的月光照射進來給這屋子增添一抹亮光。


    在這份寂靜之下,皇帝清冷的臉龐讓人感到一種疏離感。


    但他長著一張讓所有人都不想挪開目光的臉,所以顧江漓沒有隱忍,直接盯著他的側臉看。


    此時,門外傳來了劉公公小心翼翼的聲音。


    “陛下,娘娘,藥盛好了,方便奴才端進來嗎?”


    皇帝的眼中露出些厭惡的情緒,吐出一個字節,“進。”


    劉公公聞言推開窗戶,熟悉地在黑暗中跨過門檻,端著藥盤子走進來。


    等著藥盤子放在桌子上以後,顧江漓才看清,盤子裏放了兩碗藥。


    一股藥材的苦味在屋子裏蔓延開來。


    皇帝端起其中一碗,爽快地幹了半碗。


    剩下的放在盤子裏,不願喝了。


    劉公公試探性地看了一眼皇帝,很快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端著剩下的一碗半湯藥,離開了寢宮。


    顧江漓詫異地看著劉公公離開的背影,心有疑慮但是沒問。


    端來兩碗隻喝半碗明顯不正常。


    把藥分做兩碗裝,隻能證明兩碗湯藥的效用不一樣,否則的話拿一個大碗就夠用了。


    皇帝隻喝其中的一碗,他是隻想治一個症狀,不想治另一個症狀?


    顧江漓看向皇帝,發現他果然是個複雜難懂的人物。


    皇帝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視線,他站起身,向顧江漓伸出手。


    “走吧。”


    顧江漓點點頭,知道今日她的任務是侍寢,於是很自然的把手放在皇帝的手上。


    皇帝走在前,她就一步一步跟著皇帝的腳步,在昏暗的屋子裏行走。


    與他清冷的外貌相同的是,他的動作也很輕柔。


    所有的一切猶如潺潺溪流,溫暖而有力。


    這一夜沒有瘋狂,她隻能感覺到自己被溫柔的對待了。


    他不曾陷入情欲,隻有極度克製的小心。


    她吃下藥丸,確保這夜過後肚子裏會孕育一個新的生命。


    她不禁想著,如果皇帝迎來了他的第一個孩子,還會像現在這樣……憂傷嗎?


    這張床太過柔軟,以至於顧江漓後半夜頻頻醒來。


    但比她睡得更不安穩的,是皇帝本人。


    顧江漓每一次從朦朧夢境中醒來半睜開眼的時候,都能看到皇帝皺著眉頭冒著冷汗做噩夢的樣子。


    他被困在夢境裏無法逃脫,即便是顧江漓搖晃他也並未讓他醒過來。


    天色微亮,皇帝依然還在噩夢之中。


    顧江漓抬起手,想要撫平他緊皺的眉頭,剛剛觸碰到,皇帝就“唰”的一下睜開眼。


    他雙眼中的恐懼與慌亂,與在藏畫閣見到火光時的一模一樣。


    皇帝氣息紊亂,推開她頓在空中的手,自顧自地坐起來。


    他的背影悲涼又孤寂,以至於顧江漓根本不忍說話。


    過了一陣,皇帝的唿吸似乎平複了。


    “朕讓劉豐送你迴去。”


    他的聲音低沉又沙啞,仿佛經曆過萬千的悲痛。


    顧江漓不知他夢見了什麽,隻能說一句“好”,然後目送皇帝的背影離開。


    她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頂上的帷幔。


    她想不到皇帝到底經曆了什麽巨大的痛苦,能讓這個痛苦一直折磨著他,甚至連他的夢境都不放過。


    要問到答案的話,恐怕要找最懂皇帝的劉公公了。


    她正這麽想著,劉公公就已經來到了門外。


    “宸妃娘娘,您睡得好嗎?奴才進來了?”


    顧江漓坐起身,“進來吧。”


    幾個宮女跟在劉公公身後,準備給她穿戴衣裳。


    而劉公公手裏則是端著一個木盤,上麵放著一碗湯藥。


    他向前一推,神情恭敬又鄭重:“娘娘,這是陛下賞的,還請娘娘服用過後再迴德蘭殿。”


    顧江漓略感疑惑,她也要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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