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奔波勞累,眾人難免有些精神不濟。


    眼見到了樂安縣,這才安心下來,忙碌著將箱籠搬下來歸置,又忙碌了一陣才安頓好。


    樂安縣水路甚多,這老宅臨水而居,其疏闊適宜之處尤甚長安。陸停雲放眼望去,隻見午後陽光正好,天上白雲映在水上,水中又有幾株青萍隨風搖曳,群群鴨鵝撥弄清波,蕩起陣陣漣漪,陸上阡陌縱橫,遍植桑梓,時見農人出沒,真個令人心曠神怡。


    白氏到底年歲已高,數日奔走風塵仆仆,不由生了暈眩之症,沒什麽胃口不說,還懨懨的,讓父女倆憂心不已。


    陸停雲也細細瞧過,隻是一時脾胃不和,又許久不曾乘船,卻是暈船了,也不是什麽大症候,略施小術便緩了這暈眩之症。


    船家搭了木板讓女眷下船,白氏踩上去仍覺腳下發飄,身子不由晃了晃,陸停雲忙上前攙住,隻那發間金釵鬆脫了去,徑直掉入水中。


    在人前鬆散發髻,溜著頭發著實不像樣,白氏也顧不得其他,隻捂了頭發匆匆上岸,入室梳妝去了。


    陸停雲垂眼一看,隻見那足重的金釵竟在水上漂著不曾沉底,不由腳步微頓。


    幾個小侍女也見了,忙不迭便要下去取。


    陸停雲卻止住道:“罷了罷了,你們都不是熟識水性的,若有個好歹又如何了得,不要了便是了。”


    這話一出,隻聽撲通一聲悶響,那金釵複又沉了下去。


    小侍女們這才發現不對,唬的臉色煞白,再不敢提去撈那金釵,隻擁著陸停雲急急往閨房去。


    老宅園中有一片竹林,雖許久未有人打理看護,卻生的茂密,枝葉搖欹,顯出幾分幽深意境。風吹竹林沙沙作響,伴著那潺潺流水,當真是個雅致的去處。


    那竹間小徑的盡頭便是陸停雲閨房所在,隻見湘簾垂地,悄無人聲,卻顯得有些素淨。此刻夕陽在山,漫天紅霞映了進來,又兼眾小侍女忙活著規整衣裙鋪蓋,這才散了那淒清之意,有了幾分煙火氣。


    白氏還要忙著安排俗務,早早遣人過來知會,隻言一路舟車勞頓,這幾日便好生歇息,不必過來請安。


    那得力侍女還順便將晚膳取了來,另送了兩簍炭,便帶著人手匆匆離去。


    用過晚膳後,小侍女們都各自安置,陸停雲便取了燈盞離了竹林,往水邊而去。果見水邊一清瘦書生徘徊,那書生披頭散發,一身白衣右前襟掩向左腋係帶,將左襟掩覆於內,正在月下空自嗟歎。


    見有人來,那書生忙遁入水中小心窺伺著,及見是一窈窕少女行至,這才神色一鬆,坐在水邊一處大青石上發呆。


    陸停雲等了等,卻見那書生並未有加害之意,不由奇道:“你既無意害人,怎的又托住金釵令其不沉,誘人入水?”


    那書生嚇了一跳,不曾料到這少女竟能目視鬼魂,又見她眼中毫無懼色,哪裏還不知道自己的事發了,這事主上門算賬來了。當即將身一轉,化為一道水光遠遁。


    可無論他如何逃遁,卻總離不開此處,每每都會迴到那少女身前。


    那書生生前通讀典籍,也有些見識,驚道:“千裏戶庭囊中縮影的神通!”


    “非也非也。”


    陸停雲拄燈而笑,“隻是畫地為牢,咫尺天涯的法術,你若尋得那禁劾之物所在,要想脫身卻也不難。”


    那書生臉上驚疑不定,一陣變幻後將目光落在她手中燈盞之上,果然發現在這燈光所及範圍之內有一道法力流轉,這才令他逃脫不得。


    他也是積年老鬼,見那法力至臻至純,非累世修行不可得,又隱隱內蘊佛門慈悲清淨之意,哪裏還能生得起奪燈之意?


    忙拜倒在地,連連叩首道:“大士慈悲!好叫大士知曉,我並無害人之意,隻是為人所迫,不得已有此惡行。”


    說罷,便將自身來曆和盤托出。


    這書生本是耕讀人家的兒子,意外失足落水溺亡,他陽壽未盡,本該隨陰差入枉死城等待轉世投胎。可不知是何緣故,竟無人接引他去往陰曹地府。


    更有甚者,家中親眷也不曾報官尋人,連個牌位也沒有給他立。他又離不得水太久,尋不到人托告親友,反而因頻頻現身惹得鄉人驚駭,引來修行人降妖除魔,差點被打得魂飛魄散。從那之後他便獨自待在河中,不敢輕易現身;冷冷清清,孤孤單單的過了十數載。


    不料兩年前,有一惡鬼占了此處,那惡鬼手段厲害,眾妖鬼無一是他敵手,隻能任由他作威作福,依他所令收集魂魄獻上,稍有不順心便會招致大禍。


    眾妖鬼也曾細細打探過那惡鬼的來曆,卻是生前被人以非人手段迫害到奄奄一息,將死未死之際又被丟到亂葬崗一類的聚陰之地,憑著胸中一股怨氣不散撐了好多天才殞命,死後成為厲鬼。


    陸停雲曉得這種鬼類,原是有人身懷深仇大恨又無法報仇,便躺在棺材裏麵,臥在棺材底部不吃不喝七七四十九天,活生生把自己餓死後便會化為攝屍鬼,又叫攝青鬼。此類厲鬼胸中怨氣不散,兇戾非常,遠非一般惡鬼可比。


    這攝青鬼亡軀不腐,卻是一種半屍半鬼的鬼類。屍身堅如精鋼,力大無窮,尋常修行人輕易無法破開屍身滅殺魂魄,不似尋常陰鬼之屬沒個寄身之處,易被陽氣所傷。


    他心通觀照之下,那書生雖無虛言,卻也是有所保留。


    陸停雲便道:“如此說來,是那攝青鬼逼得你害人性命,你就沒有找替身脫了厄難的打算?”


    書生連連叩頭,隻不言語,想來也是心中有愧。


    “此中緣由我已盡知。”


    陸停雲歎道:“陰差尋你不得,卻是因你身上所佩古玉有遮掩氣息之能。家中父母尋你不得,悲痛之下也不久於人世,你這一脈就此斷絕矣,族中親眷爭搶家產,自是無人為你立牌位。”


    那書生驀的神色一變,似喜似悲,呆愣良久無言。


    “去吧,說不得下輩子你與二老還有子女親緣。”


    陸停雲手中燈盞當風一晃,火光閃了閃,隨即籠上一層碧色。幽幽冥火照亮黃泉路,路旁數株躑躅花發散幽香,無數麵色青白的幽魂步履蹣跚,朝著黃泉路盡頭的陰司衙門而去。


    書生此世已是淚流滿麵,鄭重行了大禮,投身黃泉路中受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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