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妙清安排好房間就退下了。


    此時天色尚明,寧遠便倚在石欄杆上觀景。隻見周邊清寂異常,楊柳懷春初吐芽,桃李爭芳次第花,美則美矣,除了幾個道童卻是少有人跡。


    雲湖夕照,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湖麵上的雲霧散開,萬道金光將天空和水麵染成明亮的橙黃色,半明半暗之間,雲潮翻湧,一層沿著一層暗下去,一層壓著一層卷動。


    微風吹過湖麵,揉碎映在湖上的金光,所謂浮光躍金,大抵如此罷。


    漸漸地,天色開始暗了下去,雲也少了。


    最後一縷餘暉將天邊夢幻般的薄霧染成青藍色,最終歸於夜色一樣的沉寂。


    皎潔的月亮灑下清冷的輝光,一切迴歸寧靜。而就在太陽落下的方向,一點漁火在幽暗中亮起,湖上有人哼起散碎的歌。


    寧遠凝神望去,一隻小筏悠悠蕩過來,撐杆的正是了結道人。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老道士高唿一聲,縱身掠過水麵落到寧遠身前,身姿瀟灑飄逸,端的是神仙中人。


    寧遠也拱手道:“承蒙了結道長相邀,我師徒二人叨擾了。”


    “哪裏的話?”


    了結道人眉開眼笑,從身後的背簍中取出一塊根莖展示給寧遠看。


    “你來的倒巧,我晨起去藥姑山采藥,卻不想在西側的金雞穀發現了這樣寶貝。若論醫道藥理,我所識之人中無人能出你其右,你且替我掌掌眼。”


    寧遠接過來一看,卻是一塊長成人形的何首烏,眉眼俱全,做躬身之態,不由讚道:“神態如此靈動,當真是舉世罕見。”


    見寧遠這個行家都如此誇讚,了結道人不由心中更喜,一邊點頭,一邊笑嗬嗬地捋著胡須,神情頗為自得。


    二人迴小樓中落座,了結道人說道:“這九宮山中雖說草藥數不勝數,卻還是第一次在家門口尋到這等成了氣候的寶藥,難怪古人曾言燈下黑,當真是誠不欺我也。”


    寧遠想起藥王相靈芝冠上鑲嵌的水玉,麵上卻不動聲色說道:“這九宮山真是人傑地靈,鍾靈毓秀。”


    了結道人心中受用,招來道童讓他將何首烏放入庫房收好。


    “寧小友不遠萬裏前來,老道深感榮幸。”


    此刻屋內隻剩下寧遠和了結道人,了結道人也就不多廢話,坦言道:“此次相邀隻因老道有一事相求,在信中未曾明言,還請寧小友原諒則個。”


    說罷便彎腰拱手賠罪。


    “道長請起。”


    寧遠也不介意,直言道:“可是與那卯酉周天功有關?”


    了結道人苦笑一聲,“寧小友慧眼如炬。”


    當日為賀寧遠晉升宗師之喜,那飛羽山莊莊主翟厲奉上此功為禮,也讓寧遠和了結道人見了一麵。卯酉周天功取蜉蝣朝生暮死,夏蟬蛻殼羽化之意所創,療傷續命、延壽避死是再好不過的。


    而這卯酉周天功與北鬥延生經卻又藕斷絲連,有隱晦的相似之處,寧遠便不難猜出創出卯酉周天功的那位前輩和北鬥派有舊,甚至就是北鬥派弟子也未可知。


    “道長將自身所體悟的北鬥延生經法意傳與我,卻是在故意考驗我能否發現其中關竅。”


    寧遠笑道:“我可算是通過道長的考驗了?”


    “這個自然。”


    了結道人鄭重道:“小友若能出手相助,我北鬥派必有厚報!”


    寧遠心中好奇,便點頭應下了結道人。


    聽完了結道人所述,寧遠這才明白他為何要這般隱秘行事。


    北鬥派中的另一位宗師高手,了結的師叔守元道人舊傷複發,便冒險以卯酉周天功延命;可結果既不算成功也不算失敗,讓北鬥派眾人大跌眼鏡。門中醫道高手苦心救治卻不見成效。無奈之下,這才把目光放到江湖之中。


    這守元道人雖以大智慧大毅力度過了龜息假死的關卡,但出關之後肉身僵死,隻能臥床靜養行動不得,日常起居都要人照料。


    作為北鬥派現存的唯一一位守字輩,一眾晚輩自然不能坐視不管,這才設計將卯酉周天功送到寧遠手中,以期他能發現端倪。


    詳細說了一遍事情經過,了結又取來這些年守元道人的脈案和用過的藥方請寧遠過目。


    寧遠粗粗看了一遍,據脈案所載,這守元道人中途也曾有過幾次好轉的跡象,但都隻如曇花一現,之後僵死的症狀反比之前更加嚴重,如今動動手指都難了。


    夜色如醉,了結道人帶著寧遠往後山閉關所用的密洞而去。


    洞中密室由幾位長老看守,室內有位樣貌古拙的老者端坐於石床之上一動不動,似乎已經睡著。


    寧遠上前檢查,隻覺著這老者的四肢如同金石一般堅硬,各處關節都已經卡死,全靠一口內氣吊著性命。


    饒是寧遠有諸多麵相神異作為底氣,這一看之下也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頓覺棘手。


    這具肉身已是迴天乏術,腹中髒器都已經萎縮,若非內氣刺激著,怕是早就罷工了!縱是寧遠妙手迴春,這具身體也已是血肉枯槁,需要定時用內氣吊命才行。


    總不能用神力創造一具新身體移魂吧?這可就太過駭人聽聞,一旦泄露出去半點,往後可就難有安生之日了!


    寧遠收迴神念,想了想便轉頭對了結說道:“守元道長這病症尚有幾分治得,隻是有個難題。”


    眾人一聽寧遠說能治,頓時喜出望外,了結忙道:“那就請寧小友盡力施為便是,不論成與不成,這份情我北鬥派都記下了!”


    “不急,不急。”


    寧遠搖搖頭道:“此時守元道長能留下一口氣,都是因他修行精深,一口內氣源源不斷之故。”


    “可這僵症也是因此而來,非是守元道長走火入魔行岔了氣的緣故。”


    眾人一愣,忙追問緣由。


    寧遠解釋道:“守元道長已是功德圓滿,隻是這卯酉周天功太過霸道,內氣猛增,反讓他虛不受補,駕馭不得。這股內氣遊走於四肢百脈,將守元道長的骨骼肌理淬煉得如同精鐵頑石一般,這才讓他動彈不得。”


    “若要解此厄也不難,卻要打散這股內氣,再以藥浴浸泡一段時日便有望恢複。”


    寧遠頓了頓,“隻一樣,守元道長若是失了這口內氣,立時便有性命之憂,恐怕撐不了幾日身體便要徹底衰敗。”


    “若是想不到萬全之策,還是慎之又慎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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