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進了城區,在高樓林立的街道鬧市間緩緩穿行。有時在紅綠燈前停留片刻,等候綠燈指導標閃現再依次駛過。約20分鍾左右,車子繞過了繁華熱鬧的市中心,從長虹臥波似的橋梁上馳過,上了林蔭對峙車少人稀的公路,隻一個提速,就開到了嶽母家門前的場子上。


    場子上有三四輛日式、美式豪華轎車,都是闞勁旅生意場上的朋友的。


    闞勁旅正與一個倒八字眉毛老板模樣的胖男人說著客套話,見女婿劉家富他們來了,便對抱著外孫的闞娟說,你們進屋坐,等會兒,一起到鳳凰山莊吃飯。


    劉家富拿出貓王牌香煙很恭敬地發一排,把香煙遞給嶽父時,他說,恭賀您老千歲!闞勁旅點個頭,把他引見給站在那兒吸煙的胖男子:這是我的女婿劉家富,和他父親一起做珠寶生意。接著又對劉家富說,這是汕頭港北船舶公司的馬鑫財老板。


    劉家富拱手道,久仰了。


    馬鑫財說,我們也是剛到的。


    這時,闞娟抱著孩子站在劉家富身邊,滿臉微笑地看著他們,算是打招唿。


    闞勁旅走過來本想照著外孫粉嫩的臉親一口的,但外孫認生,偏過頭去,把腦袋埋在媽媽的懷裏,闞勁旅便把他紅潤圓實的手捏一捏。


    闞娟明知半歲大的孩子不會講話,也不懂事,卻故意說,祥生,這是姥爺。她讓父親聽了高興。


    進了屋,母親一把抱住胖乎乎的外孫親一口,闞娟順手把孩子交給母親,自己則和娘家保姆一道給客人沏茶。


    母親抱著外孫在客廳裏轉轉,陽台上站站,外孫像認生似的,不停地在她身上撲騰,嘴裏蠕動著,像要說什麽,卻又說不出話來,兩顆前門牙隻有一顆長出來了,另一顆還隻發苞兒,露出一點白。


    嘴裏其它該長牙的部位白點點都沒有,是一溜粉色的肉牙幫,不關風,所以無論小祥生怎樣動舌頭,都不可能有吐詞清晰的字兒從他嘴裏蹦出來。


    作為他的姥姥,當然能夠體會他的意思,不就是想找媽媽。姥姥又離開陽台,走到客廳,抱在手裏的小祥生卻朝墩櫃上的一隻陶瓷茶杯盯著看,姥姥就順手拿來,用手抓著茶杯的底部,把茶杯耳朵狀的抓手讓小祥生抓。


    小祥生不抓,卻用手指點茶杯上的釉彩畫——荷池荷葉上的一隻將肚皮鼓得圓圓的青蛙,他滿臉帶笑,呢喃呢喃地叫,身子雀躍。這叫聲、這動作,客人都看見了,也被他感染而喜形於色。


    坐在沙發上呷一口茶的馬鑫財朝抱在姥姥懷裏的小祥生說,乖乖,我們家別墅後麵就是郊野,那裏的青蛙特別多,下次叫你爸爸開車去,給你逮幾隻真青蛙玩玩。


    這話說出來,小祥生當然不懂,而是說給大人們聽的,坐在身邊的劉家富接過話說,那好,下次有機會一定看看你家別墅後麵的郊野,還逮住幾隻青蛙,青蛙在鄉下又叫甜雞,是一款頂好吃頂有風味的菜肴。


    小祥生長到兩歲,有一日,闞娟再次把他帶到姥姥家,放在地上已能走路,並且走得比較平穩的小祥生抬頭望著客廳墩櫃上的一隻茶杯對闞娟說,媽媽,要杯杯。


    闞娟把茶杯拿下來,卻沒有給他,還舉得高高的,皺著眉說,不要玩這個,這是陶瓷茶杯,玩不得,玩摔了怎麽辦?


    姥姥也走過來,摸著小祥生的頭說,乖乖,別玩這個,玩這個摔壞了倒是小事,摔破的磁片還容易割手,很疼的。


    小祥生盯著茶杯上的釉彩畫——荷池荷葉上的一隻將肚皮鼓得圓圓的青蛙說,我要蛙蛙。


    闞娟忽然想起父親做六十大壽那天,汕頭港北船舶公司的馬鑫財老板說過,要帶他們一家人到他家別墅後麵的郊野捕捉青蛙,可是一直沒有實行。


    眼看小祥生對蛙有興趣,便笑著說,下次叫馬爺爺帶我們一起去捉青蛙,這個杯子你可不能要。說著她把茶杯放在墩櫃裏邊,小祥生看不到了,便強著勁哭鼻子,耍賴地嚷道,我要蛙蛙。


    就給他看算了。姥姥伸手將那有青蛙釉彩畫的茶杯從墩櫃的裏頭拿出來,送到他麵前,小祥生就伸出雙手捧著,破涕為笑。


    姥姥鬆開手,見他睫毛上一滴眼淚輕微地顫動而沒有落下來,感覺好玩。正打野之際,“劈叭”一下那茶杯從小祥生的手上滑落在地,摔成兩瓣,還有一些碎瓷片濺落在茶幾。


    幾乎就在同時,受到驚嚇的小祥生大聲哭起來。闞娟彎腰摘起茶杯摔破的兩瓣,又拿撮箕收拾那不掃除就有可能錐腳錐手的有棱角的鋒利如刀的碎瓷片說,媽,這東西不給他玩多好,現在又少了一隻杯子。她手指兒子說,祥生,摔壞了姥姥家的茶杯,你賠呀!


    姥姥取一張餐巾紙揩著祥生的眼淚說,別哭,別哭。誰要你賠?跌破了(茶杯)不礙事的,越跌越發。


    小祥生不再哭出聲,卻噓唏著說,我要看蛙蛙。


    姥姥沒聽明白,問他,看什麽娃娃?闞娟拿著裝垃圾的撮箕正開門,迴過頭說,媽,祥生要的不是娃娃,是青娃,就是剛才摔壞了的這隻陶瓷茶杯上的釉彩畫上的青蛙。


    哦,是這麽迴事。姥姥抱起祥生走到廚房拿起另一隻搪瓷茶杯給他,他雙手接過,看看上麵沒有畫兒,隻有印在上麵的一排標明廠家出品的細小紅字,其它都是清一色的白,摸上去光溜溜的,祥生捏著茶杯的抓手興奮了一會兒,就不要了,手一鬆,“吧嚓”落在樓板上。


    在門外倒垃圾進來的闞娟聽到響聲,看見摔在樓板上的茶杯望著母親說,媽,這茶杯不能給他玩,一玩就摔壞了。母親有些輕微的慌亂,把祥生放下來,邊拾茶杯邊說,不給他玩,他就哭,他要青蛙,這茶杯上沒有青蛙圖案,他不感興趣,也哄不好他。


    闞娟從母親手裏拿過這隻搪瓷茶杯,沒有摔壞,隻是它的底部邊緣崩落了一塊指甲大小的瓷片,雖然沒有大礙,但看上去總不好,就像破了一點相的人,本來是光鮮的,但仍有美中不足。


    闞娟把搪瓷茶杯拿到客廳左側的盥洗室洗了一下,放迴廚房。然後掏出手機給父親打電話,手機響起彩鈴,很快就通了,那頭傳來父親的問話,娟子,找我有麽事?


    爸,上次馬鑫財老板不是說過,帶我們到他家別墅後麵的郊野逮青蛙,現在祥生要玩賞青蛙,把家裏有青蛙釉彩畫的茶杯都摔壞了。闞娟話沒有說完,就聽到那頭傳來父親的笑聲和話音,行哦,你等著。


    這是夏季的一天上午,汕頭港北郊野一片青蔥,田壟裏禾苗正綠,池塘裏荷葉連連,掩映在碧樹濃蔭中的一條條溝渠響起汩汩流水聲,它們像血脈,搏動著郊野的生機。


    溝渠的一側是一條寬敞的公路,它是連接城市和鄉村唯一可行機動車的公路。在公路旁的一棵綠蔭如傘的木棉樹下泊著一輛奧迪牌轎車,駕駛室門和後座車門相繼打開,從車上下來幾個人,分別是劉家富、闞娟夫婦和他們的兒子劉祥生以及小保姆毛珍珍。


    毛珍珍一下車,感覺毒熱的太陽照在身上火辣辣的,便抱起在公路上因好奇而跑動的劉祥生,走到木棉樹下歇陰,他額頭上汗涔涔的。


    毛珍珍將帶來的一包紙巾掏出來給他擦。他手裏拿著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就仰起脖子嚷道,我要捉青蛙。站在路邊的劉家富還真沒招了,他是城裏長大的,還從沒有摸蝦捉鱉的體驗,更別說捉青蛙了。這會兒他望著祥生無奈地迴答,我沒有聽到青蛙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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