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島離這座城市20多公裏,在它的南麵,望富沒有去過,隻曉得方向。他沒有錢乘車,沿著一條伸向丘陵的柏油馬路,走了一個時辰,路兩邊時而是一馬平川的田野,時而是綿延起伏的山脈;再走一段路,連村坊都稀少了,但偶爾還能碰見人,他總是不放過機會,手一鬆,把木牌的長柄拄在地上,然後指著上麵的“荒島”兩個字問人,荒島離這裏還有多遠,還要翻過幾道山梁?有的路人抬手指點或與他同向,走一程子就分開了。每到岔路口,不知該怎麽走,他便停下來,等候有人經過這裏再打聽。


    驀地,他發現一個挎獵槍的中年漢子從山道上下來,看也不看他,直往前走,正好與望富同向。望富加快步子想打聽荒島離這裏還有多遠。可轉念一想,這個中年漢子是打獵的,有可能要上荒島打鳥,如果前去唐突地問他,就不便阻止他獵殺島上的益鳥。


    也好,中年漢子湊巧做了向導,他悄沒聲兒地跟在後麵,甩開那條盤桓在原野上的柏油馬路,改走一段布滿荊棘的山道,上了一架山梁,一片空曠的湖區就展現在眼前。隻見群鳥在湖區的天空和島嶼間翔集,湖風輕拂,各種鳥叫聲隱約可聞。


    中年漢子順著山梁下去,望富也跟著下去,隻是沒有繼續尾隨其後,因為已經進入了湖區,本來他想加快步子,趕上那個中年漢子,或拉住他,然後把這個木牌的正麵字兒讓他看,意思是告訴他,我是護鳥的,你從今以後不要打鳥了。


    可是望富冷靜下來,覺得這樣不妥,他先要找個住宿的地方,站穩腳跟,然後再把木牌插在湖區,表明自己是護鳥人,希望打鳥的獵人見了都罷手。


    眼下,不能張揚自己護鳥的主張,連這個木牌有字的正麵他都翻過來,對著自己的胸部,不讓人看見。那個獵人也不迴頭瞄一眼,徑直朝湖區走去,仿佛心裏隻想著獵鳥的事兒,其它事都與他毫不相幹。


    下了山梁就是湖岸,對麵幾乎望不到邊,多鳥的島嶼上,滿是空曠與迷茫。湖岸這邊是鬱鬱蔥蔥的山脈和幾處稀稀拉拉的村屋。


    望富走到湖岸,略站一會兒,眨眼間中年漢子的影子看不見了。忽然聽到牛鈴丁當聲,抬頭看去,一個老漢牽著一頭黃牛從山上下來,黃牛的後麵還跟著一頭牛犢。


    望富迴過身來,正與老漢目光相碰,彼此互相打量一番。望富開口說:老人家,找您提供一個方便。我是縣裏野生動物保護站派來湖區保護鳥類的。說著,把那個木牌有字的一麵翻過來,讓老漢看。


    老漢不識字,但認真地看了一下,點點頭。他停在那裏,牛犢竄到前麵,鑽進母黃牛肚子下嗍奶,它是一腦一腦地撞著嗍奶的,那樣子滑稽,牛媽媽卻鎮定地站著,用一雙琥珀般的眼睛注視著麵前這個生人,它抬起脖子,那隻鈴鐺也停止了響聲。


    老漢說:我是個孤老頭子,能給你提供什麽方便?不行哦,我幫不上你的忙。老漢牽著牛要走,望富不甘心地套近乎:老人家,您貴姓?


    我姓施。


    望富高興了,說我們正好是家門啦!老漢問:你是哪個地方的?和我同宗麽?望富說:我是本縣北郊人,您講一講這裏的派係族譜我便知道。


    老漢說了一通,望富根本就不熟悉,卻說和我們的派係族譜是一樣的。望富來到湖區希望找個地方落腳,他心裏有準備,就算老漢不姓施,無論說出任何一姓的人,他都會附和著套近乎。


    現在好了,有一個套近乎的理由,老漢正好和他一個姓,至於是不是同宗,便不需要那麽追究了。一般老年人都有家族觀念,這位老漢也不例外,聽望富說和他是家門,便問道:要我麽樣幫你?他的口氣也變得親和。望富說,我在湖區護鳥,想找個歇處,家門能否提供方便?


    行哦,我一個孤老頭子,正沒伴兒,現在你來了,又是家門,要是拒絕,百年之後,還難得跟列祖列宗交待。老漢很熱乎地說一通話,望富也以好話應答,跟他走了一程山道,前麵是一幢村房。


    走到這裏,涼風悠悠,身上沒有汗漬的感覺。在老漢拴牛於樹樁時,望富顧盼四周,老漢家的屋子前麵是一個禾場,屋後是青蔥的竹林和山脈,站在門前可以望見遠處湖區迷濛的島嶼和那雲朵般飛翔的鳥群。


    老漢開了堂屋門,堂屋左右各一間正房,上頭一個坡屋,是下廚用的。望富跟老漢走進左邊一個正房,把背包放下來,那背包是一床被絮。老漢指著一張鋪說,你就在這上麵睡,你的被絮都不必用。


    望富見老漢親切,又念起本家的情分,便也親切地叫老漢施爺,說我睡在這裏,你嘞?施爺聽他這麽叫,高興地說,那邊還有一個鋪。


    其實施爺並不老,50歲多歲,一張黢黑的臉,上麵並無皺紋,整個人看上來,很精幹。施爺年輕時,結過兩次婚,隻因他的“小弟”不濟事,一派上用場就軟塌了。第一個媳婦走了,娶第二個媳婦,不久也走了。


    施爺當時是個小夥子,氣性太剛,一氣之下,拿刀將自己的“小弟”斬斷了,當時鮮血噴湧,他父親死得早,老母親喊來房下族人抬他到醫院搶救,治療一段日子,痊愈出院,此後談婚論娶的事與他訣別了。


    前年母親作古,他便一個人過日子,由於勤扒苦做,尚能自給自足,雖不算富裕,卻也衣食無憂。


    施爺做夜宵,待望富為貴客,還上了野味臘貨,佐以酒食。望富不飲酒,本想吃些肉,但一看這肉是野生動物熏製的,便禁住了,隻搛肉邊素菜下飯。


    施爺問他怎麽連肉也不吃,他勒起一邊衫袖,露出紅腫的手肘,謊說他尊醫囑,這種病要禁葷腥。施爺相信了,又與他扯些其它無關緊要的事兒。


    望富對施爺的熱情款待,心存感激,便說,我在這裏保護鳥類,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硬指標,有很多時間賦閑,如果您在忙其它事,我還可以幫您放牛。施爺樂了,想到水肥草美的湖區,既是鳥類的生息之地,也是草食動物的天然牧場,便滿口應承,那好哇,我種了幾畝地,有時就是忙不過來,有你幫忙,真是太好了。


    當夜無話,次日淩晨,望富聽從施爺指點,在湖岸幫他看護放草的黃牛,並把帶來的那塊“荒島益鳥保護區”的木牌子插在湖區的入口處,過路的村民都來看一看那牌子,然後望一望圍著牌子轉悠的陌生小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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