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已經不收治他,再過幾天,雷猛的臉部也腫得碩大,看上去像個怪物,由於病得厲害,他躺在床上,呻l了多天,鄰人送粥他喝,他都喝不下。就在那個無人知曉的陰沉時刻,他斷氣了。


    次日,鄰人再送粥來,發現他已經作古。由於雷猛生前曾對村人說過,我這一生隻與雷卉好過,可是她已經走了,要是我死了,請村人將我葬在雷卉的墳旁,活著不能和她在一起,死了也要和她在一起。


    雷猛死後,和事佬與雷卉的父母做工作,並將雷猛的房屋財產分一部分他們家,雷父才表態,反正人都死了,葬在哪兒都一樣。既然雷猛生前那麽講過,就讓他葬在我女兒墳旁也無妨。


    每當看見叢林中飛過來一對花蝴蝶,放兒娃兒就調侃著說,那是雷卉和雷猛死後變的。


    其實雷卉和雷猛死後,並沒有變成蝴蝶。雷卉的靈體被牛頭馬麵押去枉死城關押殊久。每當看見眾多枉死鬼魂一批批放出去投胎,她也想跟著出去,可走到門口就被夜叉用鐵叉攔住。


    那夜叉惡狠狠地講,快滾迴去,要不我一叉子叉死你。雷卉心想:反正是死過一次了,再死一次也無妨。就要衝撞過去,這個念頭一生,夜叉的鐵叉就像叉住了一隻螃蟹一樣叉住了她的腰身,她倒在地上,不能動彈。


    夜叉稍用力,讓她再一次感受到像當初牛角牴碎身子的那種五髒俱裂的陣痛,不同的是她隻叫一聲饒命,產生了退卻的念頭,那叉子便離開了她的身子,那份刻骨銘心的痛楚也就頓然消失。


    幾年後,陰司官將雷卉從枉死城的監號中帶出來交給閻羅王審判,問她還有什麽念頭。雷卉說,我在生時,沒有與雷猛好好做夫妻,死了還對他念念不忘。閻羅王說,這次就滿足你的願望,讓你好好地追隨於他。


    於是,兩個陰差送她到轉輪王殿,那裏站了許多遊魂,一個熟悉的背影令她緊追不舍,那不是雷猛嗎?她忽然叫起來,雷大哥,你什麽時候來的?你年紀輕輕,怎麽就耗盡了陽壽?


    雷猛迴頭一看,叫他的人正是他在陽世朝思暮想的雷卉,一向愁眉不開的雷猛這會兒現出笑容,答非所問地說,唉,怎麽在這裏碰見你了?雷卉迴答,是閻羅王的安排。雷猛見到她,感覺死得值。正要講出自己患病亡故的悲情,轉輪王吼道,你快走,後麵的遊魂成群結隊趕來了。


    雷猛走到孟婆亭,看見前麵許多亡魂接二連三地飲飫忘湯,又接二連三地走出孟婆亭,隨緣投生而去。輪到雷猛喝飫忘湯時,他有些不願意,嘴巴緊閉著,手一搖,意思是拒喝飫忘湯。


    端飫忘湯的陰差蹙眉問,為什麽不喝?這是每個鬼魂投生之前必須喝的藥物飲料。雷猛說,我不想喝,我在陽世就聽人講,喝了飫忘湯,會迷迷糊糊,會把前世所有的事情忘個罄盡,我不想忘記前世的事情。


    陰差氣怒地講,所有的亡魂投生前都必須忘記前世的事情,要不,你再次投生後,還會相認前世的親朋戚友,並記起一些恩恩怨怨,由著性子來,不就亂了套?


    雷猛望一眼站在身後的雷卉,好像在征求她的意見:有沒有好的逃避主張?此刻的雷卉也很木訥,根本想不出好的辦法來,便緘口不言。


    雷猛見陰差將飫忘湯送到嘴邊來,便要後退,可後退不能,才起腳,不知為什麽,從地上生出鐵環正好套住他的一雙足踝,挪不動了。兩個陰差陰笑著攏來,用拈子撬開他的嘴,強行將飫忘湯灌進去。他無奈地喝下去,喉嚨裏發出咕嘟的響聲,漸漸地迷糊了。這會兒,套在他腳上的鐵環自然消失。


    一個陰差知道雷猛與雷卉在陽世的關係,拍一下他的肩膀,故意指著他身後的雷卉調侃,你可認識這位小姐?雷猛哪裏聽陰差說話,低著頭一言不發,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雷猛渾渾噩噩的誰也不認識了,像畜生一樣愚癡得無法勾通。


    孟婆神瞪了一眼調侃雷猛的陰差,言下之意,是不許他插科打諢。那陰差便收斂而裝得規矩,讓雷猛按順序過去。


    這時,輪到雷卉喝飫忘湯,雷卉對麵前的情形一清二楚,抵觸不行,便主動接過一個陰差遞來的飫忘湯一飲而盡。


    雷卉當然也迷糊了,過了孟婆亭,她隨緣投生。由於她生前深愛雷猛,她的魂魄總是追隨著雷猛。雷猛在生時屠牛的過惡深重,來世變成了一頭母牛。兩年後,它在一個山坡上與一頭公牛配種。這當兒,雷卉的魂魄乘機而入,成了母牛胎中牛犢,不久落生,胎衣褪盡,數分鍾後,它艱難地來一個顛躥,從濕漉漉的草地上站起來了,便知道走到母牛肚子下使勁地撞著腦袋吃奶。


    主人認出它是一頭公牛犢,很高興,在心裏盤算著它長大了可是耕田耙地的好手,是促進農業生產的新生力量。


    母牛坐月子期滿,像往常一樣幹推磨、碾米、拉糞之類的農活,這樣牛犢跟著是個累贅,主人就用繩子打個網口,籠住它的頭,留一截丈許長的繩辮,牽著它爬上崇山峻嶺放草。照說應該朝它鼻孔裏的一塊露肉鑽眼兒上棬係繩,可牛犢太小,這樣做恐怕它承受不了,而影響生長發育。


    這裏草木茂盛,主人將繩辮挽在牛犢的脖子上,就下山忙活去了。這是夏季的一天上午,他準備下午把母牛也牽上來放草,正好讓牛媽媽會見它的兒子。


    可下午母牛的活沒幹完,太陽偏西了,他就上山找牛犢,模仿母牛的聲音,哞哞地叫喊了無數聲,不見牛犢,他爬上上午給牛犢挽繩辮的那個山脊,仍不見牛犢的蹤跡,卻發現草叢中有野獸的蹄痕,藉此找去,一叢荊棘之上現出了他熟悉的牛犢的繩辮,上麵有血,空氣中還飄著一絲絲膻腥味。他明白了,牛犢一定成了老虎的口中美食。


    前不久就聽說這座大山上有老虎,怎麽就沒有引起警覺呢?他後悔地自責,也有些緊張,害怕陡然遭到那大蟲的攻擊。


    此刻他縱目四顧,看見前麵一棵樹杈裏夾著半隻牛腳,細而嫩,分明是牛犢的腳,約有人的手肘那麽長的一段,咬斷的一端有明顯浸血的齒痕;另一端,著地的蹄子上還帶著黑褐色的泥土。主人將這隻腳從樹杈上取下來,便往山坡下趕,他的心在咚咚地跳,對潛伏在大山上的大蟲既怕又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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