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驢疼痛得身子不停地抽搐。紅荼撥弄了一陣子,毛驢的左邊屁股上就現出了一個血氹,血水還在浸,一砣磚頭大的血糊糊的鮮肉就托在紅荼的左手掌上,那把卷口刀被她在驢背上擦了幾下,上麵的血水還沒有完全擦淨,她又加擦了兩下,便轉身朝屋裏走,走到門口又迴頭對阿寶說:待煮好了驢肉再來喊你嚐鮮,這可是最新鮮的驢肉。


    一定來,一定來!阿寶神經質地說著,他聽了妻子的數落,再看慘兮兮的毛驢,不知是恐怖,還是驚奇,他有些心神不寧,抬頭看天,一團帶雨的烏雲在風中走動,像一隻落荒而逃的毛驢,他希望它跑得遠遠的;


    低頭看地,一塊青褐色的條石嵌入一團泥土,像一柄犯案的利刀,他希望它鏽蝕得不留痕跡。


    對於自己的舉動,他不知是錯了,還是對了,望著身子顫抖的毛驢左屁股上的那個血氹,他摸一摸自己的左屁股,也感覺有些痛,不知是什麽緣故,也許是心理作用吧!他說不清楚,也沒有說什麽,隻一吆喝就帶著大夥兒與妻子一道走了。


    紅荼把那砣鮮驢肉浸在水裏洗,去了血跡,但肉上的毛去不掉,太多,用夾子拈也難以拈掉。


    這時,她感到口渴,拎開水瓶篩了杯熱茶,拿著有點燙手。她忽然受到啟發,在火塘上吊起銅壺把水燒沸,然後用滾燙的沸水朝著有毛的一麵鮮肉嚓噠噠淋下去,那鮮肉變成嫩紅色,她再用掃毛刀一掃,上麵的毛全部脫落,現出光滑的嫩肉來。


    紅荼再把它洗了幾下,就下鍋煮。她忽然想到,下次割活驢的鮮肉,除毛,何不也這麽辦呢?這樣把鍋吊在火塘上燒,當燒得潑旺的火不知是歡笑還是哭泣時,她懶得理睬,就走出房門,那頭屁股上割去了一砣肉的毛驢還在靜靜地戰栗。


    它屁股上還在浸湧血液,整條後腿都血凝凝的,毛須兒俯貼地糾葛著,仿佛要找什麽依靠卻找不著,便隻有茹血狼藉的份兒了。


    對於毛驢的疼痛,紅荼總是漠視,不從同位心理考慮畜生是那麽極端的難受,卻隻考慮從驢身上的哪個部位取肉方便。


    此刻,毛驢見到紅荼,畏葸地發出恐怖的叫聲,它害怕她再次操刀取肉,再看紅荼手裏沒有家夥,才止住了叫聲。


    它屁股上的血水還在流淌,另加上一泡屎尿也溜出來了,一股氣味令紅荼捂鼻。她怕影響顧客購驢肉的情緒而耽誤生意,麻利從堂屋裏拿一隻撮箕,一把耙子,將那屎蛋蛋一點點收拾,扔到屋後種瓜豆的山地上,再轉來從火塘裏弄些草木灰,往那血水與尿液混合著的毛驢的屁股底下一倒,氣味就消失了,也就顯得幹淨些。


    那天,阿寶與大夥兒吃過紅荼家的鮮驢肉,沒有食言,付了錢,還到處給紅荼活割驢肉做口語廣告,很快遠遠近近的村子都知曉,都來尋找刺激——看紅荼屠宰活驢的狠勁兒。


    紅荼又有了新招,見來了那多人,雙手叉腰對大家說,你們看什麽看?要看就買,這驢肉挺新鮮的,現割現賣,活驢不死。


    一個滿臉麻子的人擠到前邊說:行,我要兩斤鮮驢肉。


    一個酒糟鼻的人也跑過來說:我也要兩斤。


    一個臉上有疤痕的人歪著頭說:我要三斤。


    還有人拉開嗓門發話,紅荼插言:你們別慌,挨個兒來。


    忽然,毛驢懼怕得嘶叫,屁股上的創口本來血不再流了,這一叫,創口又撕裂,浸出一滴滴血水。


    隻見紅荼走進房間,很快就出來了,她一手拿著寒光閃閃的菜刀,一手拎著曲嘴冒氣的銅壺,走到毛驢的尾部,懸起銅壺,將壺嘴兒朝毛驢的右屁股一淋,淋出的是滾燙的開水,毛驢渾身一彈,發出“噅呃噅呃”的慘叫,那被淋過的右屁股“嗞啦”一下燙了個半熟。紅荼用菜刀一刮,皮毛落了一層,現出一團嫩紅泛白的肉,她將它劃成方形,整個兒割下來,托在手裏,用一杆準備就緒的盤秤一稱,看準星兩斤半,她對麻子說給五吊錢。


    麻子看見毛驢的右屁股也出現了一個窟窿,裏麵還浸著血,說這是真正的鮮驢肉,多割了半斤,我也要定了。又對眾人說:我是第二個買鮮驢肉的人。


    那麽第一個當然算是阿寶,大家抬起頭來看阿寶,阿寶不在場,那麽他到哪兒去了呢?


    他在家裏,左邊屁股疼得厲害,所以沒有出門,卻躺在床上呻l不止,他一直不知道這是什麽原因造成的。


    妻子出去看了一會兒熱鬧,心裏又牽掛著阿寶,返迴到門口,就聽到他痛苦的叫聲,進屋走到床邊,問他咋這麽厲害,他沒有迴答,隻掀開屁股,左邊一個碩大的腫塊,上麵還長滿了紅斑狼瘡。妻子說不得了,要請郎中來看。


    是哦!你快去快去。欠起身子的阿寶邊說邊慢慢地躺下去。


    妻子在家裏搗騰一番,拿錢出門了,能聽到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以至消失。隻是房子裏格外地寧靜,他的呻l聲便顯得聒噪。


    他還間或念出些話來:莫非是吃了驢肉中毒了?可是別人吃了都沒有這種症狀。他感到很不舒服,又突然來了尿意,他艱難地爬起來,慢慢地把一隻右腳探下地,左腳也跟著來了,可左腳不能走,即使走,身體的重心不能落在左邊。


    他想踮腳走到門角拿一條扁擔,未料扁擔的下端著地,地麵生了些青苔,又加上用力不平衡,驀地一滑,他一屁股跌下去,真是痛處當先,那個腫得欲化膿的左屁股像要脫落了一樣,真是痛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他哎呀呀叫個不停,雙手扶著牆,慢慢地撐起來,本想朝側門的茅廁走去,但覺得太艱難了,便徑直移到正門的門檻處,靠著門框小心翼翼地朝外方便。


    當天,在遙遠的轉輪王殿,一群毛驢哭哭啼啼,轉輪王驚詫地問:諸位為何這麽傷心?走到前麵的一隻瘸腿毛驢說:我接到本殿發送的輪生通知,要我再到東土一個叫鮑莊的地方投生為驢,實在不能從命。轉輪王喝道:你敢抗旨?


    我們都不能從命。後麵跟著的一群毛驢竟異口同聲地叫喊。


    你們都敢抗旨?轉輪王雷霆震怒:通通給我打入鼎烹油煎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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