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巷子的牆壁有些潮濕,都巴滿了青苔,這青苔由於紮不下根須,所以長不出苗木,連草都不能算。馬文采邊走邊猜測這個老太婆的意圖,八成是為紅荼來提親。但他不想理睬這種事,他感覺自己就是一麵牆,而紅荼那份強貼著他的情感,分明就是紮不住根須的青苔。他為紅荼的一廂情願感到可憐又可悲。


    這會兒,他背朝牆麵站定身子,望著劉六英說:你有什麽話敞開講吧!


    劉六英低聲說:也不知你有什麽魔法,竟然讓我的女兒紅荼害了相思病,為了你魂不守舍,茶飯不思了。


    不講了,不講了。馬文采擺一擺手,說這與我無關。並且咄咄逼人地問:老人家,你就是為了這個事來找我嗎?


    是哦。劉六英央浼地說:你能不能到我家去看一看為你害病的紅荼?


    你容我考慮一下,老人家,你先迴去,明天再說吧。馬文采側過臉迴答,顯出一副被動的樣子。


    劉六英是拄著拐杖來的,馬文采扶她一把,她才上路。走出下關村時,一個矮胖的少年就出來扶她,她有些感激地看著他問:你是誰?


    老板娘,連我都不認識了麽?我就是常到你的驢肉館吃酒的梅斌啦!梅斌說話,依然滿臉微笑。


    劉六英一聽就明白了,他對自己殷勤,是因為暗戀著紅荼,可紅荼對他不感冒哦。想到此,她推開他說:小梅,不用你扶,我會自己走。


    老人家你這麽年紀,路不平,要是一腳沒走穩,摔傷了不值哦!梅斌強調一種利害關係。


    劉六英再看他一眼,感覺他雖然身個矮得不中看,心腸倒不壞哦。


    梅斌已經發現馬文采與紅荼的關係不妙,感覺正是他爭取紅荼的大好時機,便對劉六英說:你家紅荼不錯呀,那麽漂亮的姑娘還愁嫁不出去嗎?


    劉六英沉默不語,望著腳下一條灰白的彎彎曲曲伸向遠方的路發愣。


    梅斌繼續挑逗:馬文采一介書生,太傲慢了,有什麽了不起?為了他,紅荼不值得鬧別扭哦。


    劉六英未料到,紅荼的事兒他了解那麽多,她把拐杖懸著,像心一樣懸著,沒有拄在踏踏實實的路上,她偶爾感覺梅斌就要成為他行為的拐杖了。


    在驢肉館內側一間廂房裏,紅荼躺在床上,卻沒有合上眼睡一會兒。她眼神憂鬱,眼眶裏浸滿了淚水,眼瞼邊是一道黑圈。說她瘦了也好,說她病了也行,這一切都是為了馬文采。可馬文采對她沒有一點意思,她的單相思卻很誇張地膨脹,總說派去的媒婆辦事不力。


    聽到這話,鮑來梓有些慍怒地對她說:紅荼,別胡思亂想了,你和馬文采沒有緣分,不可強人所難嘍!


    有緣分,有緣分。我相信有緣分。反嘴的紅荼掩麵大哭。


    這是前些天的事,現在紅荼知道媽媽劉六英到學堂去了,也不知她是如何向馬文采提這門親事的,紅荼一直在靜候佳音。這間廂房有麵牆,上頭有個窗戶,她時而打開窗戶朝通向學堂那條路上眺望,卻不見媽媽返迴的身影,隻有陣陣清風拂來,給她的不是爽快,而是涼透了的心情。她又時而躺一會兒,再爬起來朝窗外看。


    忽然她一陣驚喜,發現有一個青年扶著拄杖的媽媽踏上歸途。那青年不就是馬文采麽?為了看得更真切,她離開床鋪,在鏡前攏一攏蓬亂的發絲,稍作整理,就走出門來看,心裏又涼了一截,那攙扶媽媽的不是馬文采,而是她有些討厭的梅斌。她氣得迴到廂房,掩麵哭泣。


    這時,劉六英拄杖進來了,梅斌正站在門邊。劉六英一手抓拐杖,一手撫摸紅荼的頭,說孩子,我到學堂去過,也說起你的事,那馬文采心神不定,說要容他考慮。


    紅荼止住了哭聲,揣摩媽媽說的話,認為馬文采還給了她一絲希望。便抬起頭望著劉六英問:那馬文采要考慮多久?


    此刻,紅荼發現了門外竊聽偷看的梅斌,就走過去沉重地關上門。


    劉六英說:馬文采考慮多久我怎麽知道?


    紅荼低聲說:明天讓爸爸到學堂,再提這事兒,看馬文采考慮好了沒有。


    劉六英為難地說:紅荼,我的閨女,你的身材長相都不差,為什麽偏要找一個不冷不熱的相公?她想起一路攙扶她返程的梅斌,接道:隻要人家小夥子心腸不壞,對你好,對我們一家人都好就夠了。


    媽——別亂講,明天一定要爸爸到學堂去,對了,還帶些新鮮驢肉去慰勞一下馬相公。紅荼固執地說,仿佛鮑家投入這份物質的關愛有把握打動馬文采的心似的。


    翌晨,鮑來梓帶上一提鮮驢肉趕到學堂,卻見一個戴著眼鏡的老先生,悶聲悶氣在那裏講課。待下了課,問那老先生,他說馬文采已經到別處去了,我是換他來教學生的。


    鮑來梓把一提鮮驢肉遞給他,說你可知馬文采到哪裏教書去了?老先生搖頭,並且拒收鮮驢肉,說無功不受祿。


    鮑來梓隻好返迴,鬱鬱寡歡的,他一走出學堂就碰見了梅斌,梅斌見他手裏還拎著那一提鮮驢肉就明白了,罵一句,那窮酸的馬文采不識抬舉。還說鮑伯伯,我都為你打抱不平啦!我恨不能進去揍他一頓。


    鮑來梓走到他麵前蹙著眉說:小梅,衝動有什麽用?馬文采那家夥已經走了,現在學堂裏教書的是一個老先生。


    聽了這話,梅斌一陣竊喜,因為他的情敵終於不攻自退了,他追戀紅荼有望了。這樣他就來了興致,說天下的男人多的是,紅荼幹嘛看上了一個不知好歹的窮酸的教書匠?


    這也說到鮑來梓的痛處了,他說是哦!但心裏非常納悶,不知迴去該怎樣說服女兒才好。


    他與梅斌邊走邊說,漸漸踏上了田野草絲葳蕤的幽徑,雖然天空蓋著厚厚的雲,但走一程子路,仍非常悶熱,汗水在他額頭悄悄地喧嘩。他手裏拎著的鮮驢肉也不再新鮮了,似乎有了一股氣味,他聞到了,還看見一隻蒼蠅向著它嗡嗡地飛來繞去。


    他突然迴過頭對梅斌說:這提驢肉就給你吧!反正你為紅荼的事兒也操了不少心,就算謝你。梅斌本不想要,這是送給馬文采的,要是馬文采沒有走,我還有這個份兒麽?雖然心裏不是滋味,但他還是接過了那提驢肉,並裝出一副笑臉說:謝謝你,鮑伯伯。


    你要給鮑伯伯拿個主意,該怎樣說服紅荼。鮑來梓犯難地說。


    梅斌眼珠子挪動了幾下,說他有個辦法,不過這個時候不能講。


    為什麽不能講?這可把鮑來梓搞糊塗了,他不停地問,梅斌就是不說,問急了,隻答:這事能做不能說,說了就不靈。鮑來梓又禁不住追問:我這個時候迴去,又怎麽對紅荼講?


    你就說馬文采太忙,今天晚上會來看你,你就在閨房裏等候著吧!這樣保管紅荼的心情愉快多了。梅斌又拱手接道:大伯晚上見,我會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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