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袁放他們依然在典當行門口守護,但他們的心事已經不再這裏,假如萬金給了一年的工錢,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再幹了,因為老板萬金處事不仁,他們認為給這種人當差不值。


    這會兒,萬金從內堂出來,肩上扛一大包錢幣,每走一步就發出金屬的撞擊聲,他意識到這種聲音不宜讓人聽見,尤其不能讓盜人聽見。就此,他在典當行櫃台邊,將袋子裏的錢幣全部倒出來,砸在地上是一陣丁當的脆響聲,那錢幣是一串串的,隻要碰在一起就響,要是走在大街上,這種響聲會引起他的恐慌,現在他從櫃子裏拿出多塊布條纏在一串串錢幣之間,再裝進厚實的布袋,恁地怎樣動蕩,都不發出令人敏感的聲音。這些情況竟被兩個保安看見了,袁放心猿意馬,若弄到其中一部分,5000吊錢聘金便算湊齊。


    當萬金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點數包紮錢幣的時候,袁放把他心裏所想悄聲說給大個子長臉聽,大個子長臉隻點頭,偶爾還低聲說:萬金那家夥真狠,典當行裏那多錢,硬是找由頭不履行給獎金的諾言,我恨不能搶奪他那一袋子錢幣。


    袁放附和著笑道:隻是沒有搶劫的機會,要是有,我也算一份。


    大個子長臉輕輕一拍袁放的肩膀,悄聲說:可以創造機會。


    接著,袁放湊近大個子長臉聽他用氣流說了一席話,袁放直點頭。他們又散開,像兩尊門神一樣守在門口。見萬金拎一袋子錢準備走,大個子長臉說:萬老板攜錢幣到銀行存款恐怕不安全,還是由我們二人送你到銀行為妥。


    萬金一怔,望著他正要說什麽。大個子長臉又說:前兩天西街藥鋪裏的吳老板被一夥強盜搶劫一萬吊錢幣,還被打傷,至今官府巡案還查不到下落。萬金本想獨自去存款,聽這麽一說,真還有些膽寒,他拎緊錢包的袋口,眨著一雙綠豆眼說:為了安全起見,你們兩人就護送我到銀行吧。


    保護典當行就是保護資金,保護資金就是保護你,做這些工作是我們應盡的職責。大個子長臉以套話寬慰萬金。


    這時,萬金拎著一袋子錢出了典當行,他們倆跟在後麵,繞過繁華城鎮的北端,一排青翠的香樟樹掩映的那頭就是銀行的房子,這中間有一口碧澄的深潭。袁放忽然迴過頭低聲對大個子長臉說:杜威,到哪兒下手?還不快點就遲了。杜威指著那口就要出現的深潭疾速地點頭。


    近了潭口,萬金突然迴過頭不走了,像意識到什麽。杜威旋即出手,一拳擊在他的臉上,那副金邊眼鏡震落地上,哐當當散了架,萬金尚未緩過神來,杜威另一手就掐住了他的喉管,把他往潭口搡。萬金一世精靈,卻沒有防到手下的兩個保安會向他下毒手,即使被掐得說不出話,鼻孔開始冒血,臉上還泛著勉強的笑紋,並掙紮著“哦”出了一點意思,也就是說他萬金對不起他們倆,求他們倆放他一馬。現在已經遲了,杜威說不會相信他的鬼話。


    這會兒,袁放已按事先策劃,搶奪他手裏裝錢的布包,他死活不放,袁放飛起一腳踢在萬金的臂肘上,他那隻抓住錢布袋的手才鬆開。之後,他自認倒黴,跪下來裝出求情的樣子,杜威掐住他喉嗉的手依然沒放,且逼視著他:你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我不會上當。起來,到水裏領死吧,明年的今天是你的忌日。


    那口暗綠的深潭隻一步之遙,萬金的身子直顫抖,杜威使一個眼色,袁放把他掙紮的雙手反剪著,推進深潭,然後抓住他的頭發直往水裏按,開始冒出一串串泡沫,繼而泡沫稀疏了,直至消失,現出原有細細的漣漪,靜謐得像什麽事兒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看著萬金的屍體沉沒了,袁放才轉過頭看杜威,當然更主要是看從萬金手裏奪取的滿布袋錢幣,這分給他一份兒就足以湊齊婚禮聘金。沉浸在即將分享戰利品喜悅中的袁放轉過頭來,卻不見杜威和那個裝滿了錢幣的布袋,他恐慌又慍怒,杜威那個王八蛋怎麽跑了?要是不跑,那滿布袋錢分給自己一份兒也就能湊齊給包荃家的聘金,可是這一切都成了泡影。到哪裏去找杜威?他腦子一片空白。典當行是不能夠返迴了的,對了,到杜威家裏去找,據說他家在嶽州,但不知具體地址,他還是決定去找。


    三天後,這口深潭浮起一具屍體,有人辨認出是典當行裏的萬金。典當行裏的人那幾天已向官府報稱失蹤三人,現在算找到了其中一人的屍體,其死因對局外人來說是個謎,以至傳出種種猜疑:有的說他可能遭到兩個保安打劫而被溺死;有的說,這三個人都被強人害了,分析的依據是本典當行裏的保安,不可能謀害自己的老板。可是令人生出疑竇的是,官府令鄉紳差人抬來幾架水車把深潭的水汲幹,也找不到兩個保安的屍體,更不見那個裝滿錢幣的布袋,據此可以推斷,兩個保安很可能活著,也有可能搶劫主人後又殺害了主人。官府由此繪出兩個保安的形體容貌,複製數百張貼於鬧市,懸賞重金提供線索者。


    在包家繡樓,包荃不自在地走來走去,她的右眼總是跳,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兒,一段時間,腦子昏沉沉的,也不是什麽病,要說有病,就是一直惦記著袁放,害相思病也許就是這種狀態。她早已繡好那個準備作為信物的荷包,隻等待袁放迴返,她要親自送到他手裏,可是這些天,日思夜盼也枉然,袁放已杳無音訊,莫非那被老鼠咬成了紙屑的合同給他帶來了麻煩,想到此,她暗暗地埋怨自己。


    稍後一些日子,她感覺坐在繡房裏悶人,便與母親出門走走,來到一條大街,見街那頭圍滿了許多人,均現驚訝神態。包荃拽著母親也去看熱鬧,她擠進人縫,發現牆上裱了兩張畫像,她認出其中一張是袁放的畫像,頗感奇怪,再聽來人念旁邊的官文:武當山下的西街典當行裏兩個門衛杜威和袁放有謀財害主之嫌,今官府懸賞抓捕在即……


    聽人念出這段官文,包荃淚流滿麵,悄然離去,母親隨女兒迴到包家,也十分懊喪。不久聽說袁放和杜威落入法網,被處以極刑。包荃心如死灰,捧著那個尚未送給他的荷包悄然落淚,她來到繡樓後那片竹林,望著上一次袁放來看她時弄折的那根楠竹,像是應驗了不祥之兆,她似乎對它有些憎恨,連帶自己親手繡的這個空落落的荷包,這個再也不能承載自己情感寄托的荷包,她在手裏搓揉了幾下,便含淚點火把它焚燒,直到它成為一團嗆人的青煙,嫋入蒼茫的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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