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殘陽如血。


    鄺廣部徑直來南麵的馬蹄湖,走在湖畔上,他的腳步放慢,又轉身麵向遠處的家宅,自言自語:老婆孩子,我鄺某無用,對不起你們。明年今日就是我的忌日……


    說到這裏,他不覺掩麵哭泣。


    鄺廣部說的話被馬蹄湖中的湖神聽見了,他麻利跳出湖麵,見鄺廣部正在選擇投湖自盡的位置,便火速來到湖畔的東側,將一個正坐著歇夥的擔柴大漢推倒,暫時趕走其靈魂,將自己的靈魂附上去。這樣,那個擔柴大漢就成了湖神附體,但是看起來,他又是擔柴大漢的體形麵貌。


    這會兒,湖神附體說一聲,我一定要救他。便風馳電掣似地朝已經選好跳湖位置正欲將身跳湖的鄺廣部一把拉住。


    鄺廣部欲掙脫未能掙脫,憂憤地大聲問道,你是哪裏人?拉我幹嗎?我活著難,難道尋死也難嗎?


    湖神附體答道:你家裏不是斷炊了嗎?跟我走,我送你一袋大米。


    鄺廣部本來就為家裏的生計犯愁,聽他這麽說,便滅了尋死的念頭。尚未起步,就被湖神附體拉著飛也似地來到前麵山麓的大宅門口,叫他在這裏等著,他就站著不動。


    眼看這條陌生大漢隻身闖進大宅門,不到一盅茶工夫,就背出一隻鼓囊囊的布袋出來,踏踏實實地朝鄺廣部的肩上放去。


    湖神附體說,這是一袋大米,你快些背迴家去。


    鄺廣部誠惶誠恐地問,我該怎樣謝你?你叫什麽名字?


    湖神附體說,不用謝!也不要打聽我。


    鄺廣部不知道幫助他的就是湖神附體,他所看見的是一條漢子,因為天色漸暗,已看不清麵孔。但是他非常感激,繼而將扛在肩上的一袋米放下來,恭敬地跪拜麵前的這條漢子。


    湖神附體卻催促道,快走,快走,誰要你拜我?


    鄺廣部也就不拜了,爬起來又將那袋大米扛在肩上興衝衝地朝迴家的路上走。


    湖神附體迴返馬蹄湖之際,遇上了過路神。


    過路神認識他,嘿嘿一笑之後講道,馬蹄湖神,你剛才不是到劉家大宅門內打劫了一袋大米麽?


    湖神附體坦然地承認,是呀!被你窺見了,可不能告發我喲。


    過路神說,誰告發你?我隻是問你,你幹嘛要幫助那個老實巴交的鄺廣部?


    湖神附體答道,你有所不知,我不幫他,他就要投湖自盡了,會弄髒了我一湖好水。


    過路神說,算了吧!他若投湖自盡,這湖裏多了一個亡魂,你馬蹄湖神統領的這塊陰界水域不就更加鬼丁興旺了嗎?看來你說的不是真話。


    湖神附體說,那我就講出真話你聽。過去世,我是鄺家的灶神,他的祖父母對我非常之好,在我的神龕前擺滿了供品,並虔誠許願,求我庇佑他們的子孫財源廣進,福澤綿長。說實在,當時我作為小小的灶神,確實沒有能耐讓他們的子孫財源廣進、福澤綿長,由此深感慚愧。現在世,我做了湖神,還念著鄺廣部祖上的功德,今天傍晚我見他在我的湖岸上哭訴生活的艱辛,正欲投湖自盡,我能不施救嗎?


    過路神拱手道,佩服,你還懂得知恩圖報咧!


    湖神附體說,不跟你囉唆了,我的靈魂得趕快出離附體,將這具人的肉身還給仍在湖畔遊蕩的擔柴大漢,讓他的靈魂歸位。


    這天上午,偌大的劉家莊鬧騰騰的,簡直是雞飛狗跳。原來是蒲圻縣衙胡長官領一隊捕頭騎著高頭大馬得得地踏起飛塵,進了山莊,他們挨家挨戶查抄。


    查抄什麽?莊上的人暫時還蒙在鼓裏。繼而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莊上的鄉紳劉秉公家沒有查抄。


    一位村民經過劉秉公家的大宅門前,發現那兒靜悄悄的。他剛剛迴到前麵不遠處的自家門口,趕來的眾捕頭正要進去查抄。


    他伸手攔住,大聲地講,你們說清楚,查抄什麽?為什麽不查抄劉秉公家?


    這會兒,劉秉公正在眾捕頭之中,他聽到這話,立馬出列,躍步跳上一個倒立著的石滾上,他本來身材高大,這下就顯得更加高大了。


    劉秉公放開嗓門,聲音洪亮地講,鄉親們,我現在幹脆把話說明,你們聽著,昨天傍晚,有歹人闖進我家大宅,強行搬走一袋百斤重的大米,米袋印有“稻花香”三個黃字。


    由於出了這檔事,今天清早我就趕到縣衙報案,縣衙派胡長官帶隊來到我們莊上挨家挨戶查抄,如若發現哪一戶人家藏有這樣的一袋大米,對不起就得綁縛送官問罪受刑。


    當然,我現在聲明,如果哪個人一時犯糊塗做了那種歹事,經我一說,眼下想明白了,主動退出那一袋米,就算投案自首,不作更多追究,隻罰他在我們劉家做一個月的苦力。


    他望著陸續趕來的若幹村民稀拉拉地站在場子邊緣,就加重語調問,聽清楚了沒有?


    那位村民退讓到一邊,大聲地說,哦,原來是為這個事挨家挨戶查抄,反正我們家沒有人做那種混賬事,縣衙來的捕頭,你們盡管查抄吧!


    幾個捕頭便先後走進那個村民的屋子,在裏麵搗騰了一陣,最後都空手出來。


    一個時辰後,分散查抄的眾捕頭到劉家莊祖堂屋集中,均無所獲。


    胡長官望著劉秉公,無奈地講,劉鄉紳,我們縣衙的捕頭也盡了力,在你們莊上挨家挨戶都查了,沒有發現情況。


    劉秉公說,你們先別迴縣衙,到周圍的村莊查一查,如鄺家莊、羅家莊、馬家莊都去查一查。


    胡長官為難地講,那要拖多長的時間?現在都快中午了。


    劉秉公說,你們先到鄺家莊查一查,無論查出嫌犯還是沒有查出嫌犯,中午我劉某都在中夥鋪做東請客招待你們。


    胡長官說,行!兄弟們按劉鄉紳說的,向鄺家莊出發。


    隻見一列馬隊出了劉家莊,朝山環水抱的鄺家莊奔馳而去。


    已近午時,鄺家莊禾場上紛紛攘攘圍滿了人。


    胡長官正在拷問身子綁縛在石滾上的鄺廣部。


    鄺廣部的妻子麥媛、兩兒一女:鄺洪、鄺山、鄺花都跪在禾場上哭泣著向胡長官求情,沒有任何效果。


    鄺廣部麵前一左一右分別站著持棍打手和執鞭打手。


    鄺廣部一咬牙,耷拉著腦袋什麽話也不說。當胡長官吹胡子瞪眼睛朝他吼叫幾聲,他爭辯道,那袋“稻花香”大米不是我打劫得來的。


    胡長官氣惱地質問,那也怪了,那袋“稻花香”大米是怎麽從劉鄉紳家飛到你們家裏去的?


    鄺廣部抬起頭不說話,一副負隅頑抗的架勢。


    僵持久了,鄺廣部內心開始崩潰,便實話實說,那袋米是一條大漢從劉鄉紳家裏搬出來給我的,由於昨晚天黑下來了,我隻模糊地看見那條大漢的身材高大,至於他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他為什麽要幫助我,我一概不清楚。


    此刻,他內心裏暗想:哼,就算我清楚,打死我也不說,為什麽呢?人要講點良心,要不是那條漢子救我,昨晚我就跳湖了,人都不在世了。


    胡長官聽他說了這些,根本不太相信,便喝道,我看就是你打劫了劉鄉紳家的大米,你還想抵賴不成?


    鄺廣部堅持著講,不是我打劫的。


    胡長官大聲追問,那是誰?你招供誰,我們就抓誰。


    鄺廣部麵色如土,卻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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