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環唏噓噙淚不言。春龍跪在玉環旁邊見她苦楚不堪,更添傷感。孫有發喝道,二人通奸合謀,快當麵對質,誰是殺人兇手,若不招,莫怪本府刑罰。


    大爺,小生行為老天明察,唯求已故兄嫂顯靈,捉拿兇手,為蒙冤人伸冤昭雪。


    孫有發把驚堂木猛地一拍,大膽,還敢巧言蒙哄本官,拿下去重打三百板,這妖女要打一百五十板。


    幾個打手袖子一挽,正欲揪拿。


    住手,我招了。楊春龍睃視玉環見要動她刑罰,知女人家皮肉嫩弱,經受不住,便想獨自蒙受這不白之冤,叫道,大爺,我是殺人兇手。


    孫有發皺眉凝思,問道,既然你是殺人兇首,怎不把人頭交來?


    可憐未殺人的楊春龍哪能交出人頭,無奈遭一頓毒打,血痂粘連衣襟,被關進城東南一座漆黑的牢獄。玉環免了拷打,被關進楊春龍隔壁的一間小牢房。孫有發限楊春龍三日之內交出人頭,否則施加酷刑。


    那守牢小卒名叫吳良心,長就一雙三角眼,生成一副狼子心。他素常食皇糧、刮民脂民膏,將自己養成一隻肥豬模樣。此刻他又想借楊春龍之難發一筆橫財,瞅著楊春龍道,賤貨,我有一個辦法讓你死得痛快,免受這些折磨。春龍一聽,忍住疼痛,跪在他膝前道,求大人開恩。


    別來這一套,隻要你依我一條,給我四百兩白銀,我便給你找迴那兩顆人頭。到時候,我在縣令麵前善言幾句,準叫你死得利索。


    小生謝恩。楊春龍即刻向小卒要來紙筆起草一份家書。


    持家書騎一匹黑馬,吳良心當日趕至沙羨縣境的楊家村。在村前樹樁上係住馬,問一個老媽,老媽正是春龍的母親張氏。聽說兒子有份家書,她憔悴的臉頰立刻爬滿了喜色,問道,我兒春龍今在何方?吳良心把家書給她說,你看了就清楚的。


    張氏不識字,捧至內屋交與媳婦菊花,喜盈盈的地講,我兒來了家書,快念給我聽。菊花識得幾個字,拆書信過目,正欲出聲念,忽然雙目淚泫,捫臉哀哭。張氏情知不妙,臉色驟變,問道,春龍麽樣?


    他進了牢房,有人栽贓他鬧了人命案子,現在要他交出兩顆人頭……菊花言之已是泣不成聲,張氏當下六神無主地在屋裏繞圈子。


    我兒遭孽,我兒蒙冤的長一聲短一聲地哀哭不止。吳良心呆在堂屋無人遞茶水叫坐,一股無名之火早已唐突於胸,便打雷般的吼叫,快取四百兩白銀老子上路——


    婆媳倆哭聲頓止,張氏弄懵了,直覷著他,菊花看過家書,內容詳知,凝噎拭淚,走近他麵前雙膝跪下,說大爺息怒,奴家就是變賣房屋家產也要弄迴四百兩白銀交付給你,望你鼎力救助蒙難官人。


    兩天之內若不付清白銀,官家酷刑是不留情麵的。吳良心惡狠狠地講。


    張氏未聽明白,以為付清四百兩白銀,兒子就有救,便忍悲越過門坎,靠在媳婦旁邊跪下,望著吳良心說,大爺,隻要我兒有救,老嫗就是叩頭作揖沿街乞討也要弄來四百兩白銀。


    少說廢話,時間緊迫,我當麵點清白銀為數。吳良心仍是兇巴巴地吼叫。


    未牌時分,吳良心出了一個歪點子,把她們家的房屋田產賣給附近的劉大坤。劉大坤隻出三百二十兩白銀,吳良心一並收了,牽馬欲走,又迴頭道下欠八十兩白銀限你們兩天之內送去,否則楊春龍性命難保。言畢,吳良心跨上馬,一揚鞭,得得地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


    婆媳倆商量後,連夜起程。初冬天氣,夜晚寒風刺骨。菊花年輕還受得住,而張氏年邁,盡管穿著綴了補丁的厚棉襖,身子仍不停地打顫。菊花把她背上的包裹取下,加在自己的背上道,大媽,您這麽大年紀了,還是不去為好。就在鄰居楊六家暫時歇息,也好有個照顧,待我攢齊銀子領迴官人,再作生計。


    她斷定即便給春龍付清了銀兩,但是冤案未雪,他仍將性命難保。想到這裏,就禁不住簌簌落淚。


    張氏心酸地道,隻要有一口氣,我爬也要爬去見我兒。她咳嗽一聲,一口釅痰噎住咽喉,久吐不出。菊花扶著她漸至一座山前,張氏年輕時在這一帶躲過清兵,對此地形頗熟,便道,菊花,山上有一座龍王廟,不知如今拆了沒有?我們上山看看,若廟還在,便歇息一會兒再走吧!


    婆媳倆沿著灰蒙蒙的山路入了寺院,裏麵寂靜昏黑。她們摸進一間髒而窄的房子,扶著石塊什麽的坐下。此刻肌腸如鼓響,菊花開了包裹取出一把幹苕朵與婆婆分著吃。


    第二天淩晨,寺院仍無人跡,隻見:枯梗黃葉陳荒敝,禽爭獸鬧野風吹。菊花給婆婆找一根木棍拄著出了寺院,艱難前行,見她咳嗽不止行動又慢,料想如此去見落難異地的春龍不是一兩天的事,便道,大媽,最好你在寺院歇息,精神好了些下山。


    張氏也感到自己精力不濟,答道,菊花,快些走,討齊銀子就及時送去,時間隻一天了,不要讓我拖累你。菊花噙淚解下一個包裹,快步下山,穿村過鎮,沿途向穿戴禮麵的人伸手乞討,訴說苦情。


    張氏坐在山路邊,瞅著媳婦的影兒消失,喘息著,一把老淚模糊了視線:唉,我一身癆病命懸旦夕,不知能不能見我遭孽的兒子一眼。


    山風冷嗖嗖的朝她刮來,她身子一顫又一陣咳嗽,花白而昏沉的頭無力地靠在那個同樣冰冷的包裹上,漸漸一點拒寒的溫暖貫注周身。就那麽靠著,忽兒一輪白熱的冬陽從一架包裹般的山頭升起,用它那燦爛的光線織成一卷天然錦被樣的披蓋在她身上,熱量給了她活力。


    她抬頭背起包裹,拄著木棍一步一步地走到山麓,每一道石級音階一樣起伏著她堅毅的足音。她正想乞討而去,猝然聽到悠悠的馬蹄聲,抬頭一匹紅馬已出現在那邊村口,老遠她就跪在地上望著騎馬奔來的彪形大漢叫道,這位大哥,求你施恩施德捐一些銀子救命啦。


    漢子近前勒住馬,見老婦垂淚,必有原因,問道,大娘,此處無豺狼虎豹,又無攔路強人,為何喊救命?


    大哥不知,我兒春龍近日在外地吃官司。


    哦,你就是楊春龍的生母?


    老嫗便是,你怎麽曉得?


    我就是教你兒子的那個王先生。


    二人對答之中,王先生即刻下馬扶起她,說大娘,你兒子怎麽吃官司了?


    她便哭著將吳良心如何帶信來說楊春龍鬧出人命案子,需交官府四百兩白銀便能救他性命等話一並言畢。王先生潸然淚下,搖著頭講,我不信弟子春龍會鬧出人命案子,一定有人加害於他。大娘,救人要緊,你就是討得八十兩銀子,一兩天也不夠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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