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徐瓊英獨自一人來到柳香蘭家,問她兒子說親沒有,柳香蘭本來不高興的,見問這事,便直說,還不是光棍一個,誰瞧得起他?


    如果你不嫌棄,我家曉莉願意嫁給你兒子。徐瓊英一臉期待,見柳香蘭愣在那裏,她繼續講,上次多虧你兒子給一隻刺蝟曉莉做藥方食用,現在她的病好多了,非常感謝你家杆粗。


    這要看我兒子的意思。柳香蘭心裏有些高興,但沒有替兒子表態。她明顯熱情多了,把徐瓊英從門口拉進屋裏,然後沏茶。


    徐瓊英感覺梁杆粗不會不接受楊曉莉,否則,那次他不會白送一隻刺蝟。如果對楊曉莉沒有好感,他完全用不著巴結我們。


    徐瓊英對說親的事頗有信心,這倒不是傾向自己的感覺,而是源於昨夜做了一個怪夢。其實她女兒吃了梁杆粗送的那隻刺蝟,病情並沒有好轉,當然也沒有惡化,但她非常焦急,女兒什麽藥方子都吃過,那個胃病就是好不斷根。


    就這樣,她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倦了,慢慢地由淺睡進入深睡狀態,也就進入了夢鄉。


    徐瓊英恍惚來到一座山前,發現一隻刺蝟在草叢間爬行,正伸手去抓,一眨眼,它忽然成了一個拄杖的白發老頭,對她說,你是抓我剝皮煨湯給你女兒當藥吃嗎?徐瓊英駭然。老頭接道,告訴你,你女兒的胃病吃什麽都吃不好。


    老者,得罪了。這世間有沒有一種藥可以把我女兒的胃病治好?徐瓊英盯著他問。


    什麽藥都吃不好,要找一個異性結婚衝喜方可痊愈。老頭說。


    找一個什麽樣的異性才好?徐瓊英剛把話說完,不知怎麽的老頭倏地消失,接著麵前倒下一根大梁柱,就這樣把她砸醒了。


    醒來時天還未亮,她再也睡不著了,就迴憶夢中的情景,慢慢地琢磨,那一根大梁柱代表什麽呢?雞叫三遍的時候,她摸著後腦勺幡然醒悟:那根大梁柱,不就是夢裏白發老頭作出的迴答嗎?它指的就是梁杆粗。對,楊曉莉需要結婚衝喜的異性就是梁杆粗。


    兩個月後,梁杆粗和楊曉莉結為夫妻。梁杆粗布置的新房很簡單,就是把他的廂房騰空,四麵牆壁用石灰水刷白,然後裱上幾張彩色圖畫,擺一張床和一套木製家具,門楣貼上碩大的紅喜字,一種婚慶的氛圍就營造出來了。


    楊曉莉陪的嫁妝也同樣簡樸,三床花被褥,一隻腳盆,兩個臉盆,一隻焊接的洗臉架,再就是一隻妝奩盒、4把漆成藍色的木靠椅等等一些不怎麽貴重的東西,但是一切都是新的,也算為這一對新人襯了麵子。


    不久,楊曉莉的肚子挺起來了,鄉下的說法叫做有喜了。照說,這是非常高興的事,可是楊曉莉不高興,她非常憂鬱,主要是經常做惡夢,夢見肚裏的胎兒和她說話,並且憤憤不平地說,媽媽,我不是來報恩的,而是來報仇的。


    楊曉莉問,你報什麽仇?那胎兒說,我曾經是一隻刺蝟,被你的丈夫梁杆粗殺害,我的靈魂不滅,經陰曹地府轉輪王同意,現要投胎做你的兒子,以報殺身之仇。


    楊曉莉聽到這話,嚇得渾身哆嗦,直至醒來。醒來後,並不相信夢中的事情。可到了夜晚入睡又夢見胎兒對她說,媽媽,我和你並不是絕對的仇人,和爸爸也不是絕對的仇人,隻要你和爸爸從明天開始堅持做善事,或者買活物放生,我就饒過你,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楊曉莉把夢中胎兒的話當作耳邊風,根本不相信,可她生產時,孩子活過來了,她卻因出血過多而成為生產鬼,葬於家山的墓地。


    梁杆粗給孩子取名小寶,卻從沒有把他當寶貝看待,從他出生到童年都是丟給父母帶,自己根本不管,他經常哭泣,梁杆粗聽見了就煩,之後走攏去揍他,並且揪屁股或者拿竹條抽打他的手腳,還板著臉孔怨恨地吼叫,打死你,你這個小克星,一出生就把你媽媽克死了。


    小寶對媽媽沒有印象,但看見過別人家孩子的媽媽。他4歲時,聽到父親這麽吼,就知道反嘴,這不能怪我,別人家的媽媽怎麽不被伢兒克死?


    梁杆粗聽了,當然更加惱火,小寶就更加遭殃了,身上被竹條抽打得綻開一條條血印子,在地上翻滾著,無處躲藏,將滿是灰塵和汗水的腦袋鑽進牆邊的雞籠。


    你不能這麽下死手打,他畢竟是你的崽呀!往往在這種時候小寶的奶奶——柳香蘭從廚房裏出來攔住梁杆粗,然後把小寶扶起來,小寶見奶奶來了,雙手抱頭哭得更加傷心。


    打死他……梁杆粗還在吼叫,但是手裏的竹條晃一下就丟了。就這樣,小寶從小對父親既怕又恨。


    有一次,奶奶病了,爺爺要照看她,父親把小寶送到她外婆家呆幾天,去接他的那天中午,外婆要留小寶的父親吃午飯。


    那當兒,小寶在門外和幾個小夥伴做遊戲,玩得特別開心,他一不小心把曬在禾場稻堆上的滿籃盤醬麥弄潑了一點,外婆發現沒有責怪他,而是扶正籃盤,摘拾落在稻草上尚未弄髒的醬麥,溫和地說,小寶,你們到那邊去玩。


    那邊的稻草堆得像山一樣高,四周碼疊的稻捆自然就空出了可以鑽進鑽出的縫隙,這特別適合小夥伴們捉迷藏。


    小寶聽外婆的話,高高興興跑過去,可剛跑到草堆下,就聽到父親叫一聲,小寶,你過來。小寶迴頭一看父親沒好樣子,臉也繃得挺嚇人,就愣在那裏不動。


    父親幾步跨過去,用老虎鉗一樣的食指和中指掐住他的左手,下意識地出力,小寶痛得眼淚都從眼角冒出來了,但沒有哭出聲,他知道哭出聲,父親會把他掐得更厲害。


    父親出了一口氣似的,鬆開掐小寶的手,隻見掐過的部位發紫,從一道破皮處浸出黏稠的血液。小寶挺堅強,鼻孔噓唏,依然不哭。


    父親嘴裏嘟嚷著,你淘氣個麽事?把外婆家的醬麥都弄翻了。要是在家裏,我越發揍死你。


    父親把拳頭一捏,發頓脾氣就走開了。這猶同潑來一盆冷水,把幾個小夥伴捉迷藏的興趣全部澆滅了。他們看一眼站在草堆旁抽泣的小寶便悄然走開,隻有一個略大的小朋友走近他,滿臉的同情,還用一塊紙巾包住他左手的掐痕,然後很懂事地說,小寶,快迴到你外婆家去。


    小寶迴到外婆家,眼角還有淚痕,外婆看出來了,掏出手巾蹲下來給他擦幹淨,邊擦邊問,小寶,你哭過了,為什麽哭?這一問,小寶傷心地抽泣起來,眼淚又禁不住冒出來了,但不說話。


    這時,梁杆粗走過來說,幹娘,讓我把小寶帶迴家去吧,勞吵您這麽久了。


    杆粗,你說到哪裏去了?小寶可憐,讓他多玩些日子吧!我又不嫌他。外婆還在給他擦眼角的淚水,見他左手有掐痕,那血跡透過了貼在上麵的紙巾,便問小寶,這是怎麽搞的?


    小寶不說,突然雙手抱住外婆,傷心傷意地哭起來,依然不說一句話。外婆明白了,知道如果是別麽原因弄了的,小寶一定會說,隻有父親弄了的,才不敢說,怕揍。


    於是外婆心裏挺不舒服,托起小寶被掐傷了的已經發腫的左手說,杆粗你看看,這是怎麽搞的?


    是我掐了的。他太不聽話,竟把您曬的醬麥都搞潑了一些,我忍不住才教訓他。梁杆粗“教訓”兒子還挺有理由。


    醬麥潑了一點,我不發焦,你倒發焦。你這是教訓孩子嗎?是虐待孩子。外婆挺不高興地放大嗓門。梁杆粗強裝笑臉,說幹娘,讓我把孩子帶迴家吧!免得勞吵您。


    讓你接迴去可以。不要打孩子哦!外婆悲憫地說著,嗓音漸低,這孩子沒娘,沒有母愛,你要給些父愛他呀!


    姥姥,我不迴去,我還要住在這裏。撲在外婆懷裏的小寶雙腳直跺,帶著哭腔說。


    杆粗,你先迴去。讓小寶左手的傷養好了,我再送他迴家。外婆邊說邊撫摸著小寶的身子,看得出,她正護著這個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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