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青年低下頭,還用手拍拍頭,再揚起頭,很感傷地講,你當然不認識我這個做爸爸的,我死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我死的時候很年輕,與你現在的年齡差不多。


    馬承誌轉身欲走,男青年又繞到麵前。他有些慍怒地說,我還是不相信,懷疑你冒充我爸。我爺爺說,我爸死後,就埋在這個墳墓,一二十多年了,屍骨都腐爛了,怎麽還會有人?你這不是在哄小孩嗎?我現在也不小了,有二十多歲,你別以為我那麽好哄。


    做夢的馬承誌並不以為自己在夢中,男青年又和藹地說,崽呀!我埋在這個墳墓裏的屍骨腐爛了是不錯,但我的亡靈還在,你沒有聽過靈魂之說嗎?


    聽過,那都是騙人的鬼話。我讀書的時候成績不怎麽好,但老師說的這句話我聽進去了,老師還說,世上無神鬼,盡是人做起。馬承誌以蔑視的眼光朝男青年瞪一眼,擺出一副正經的樣子問道:你是哪裏人?裝神弄鬼的,你不要冒充我爸爸,雖然我爸爸走得早,我從沒有見過他的麵,但是我非常尊重他。


    崽呀!你不相信我是你爸,我也理解;你還用老師的話,否定世上有神鬼,我同樣理解,你涉世不深,許多事情還不明白,許多人說過的話,最後被事實都推翻了。


    男青年欲繼續講,馬承誌把頭一搖,還是不愛聽。他用命令的口氣說,你這位不要叫我崽了,我憑什麽當你的崽?我的年齡和你差不多,難道你看不到?


    又望著男青年的小眼睛大聲講,你把眼睛睜大點,看看,你能生得出我來嗎?叫我兄弟差不多,別扯蛋了。


    馬承誌又要走,男青年陪著笑臉說,承誌,你能不能耐心一點,聽我說一件事。


    什麽事?你快說。


    二十多年前,我開了馬渡河鑊掌鵝肉館,由於讓大批的大白鵝踏上燒紅的鐵板,慢慢地將它們虐待致死,用它們腫脹肥大的蹼趾製作特色菜肴招徠客人,賺虐殺動物的昧心錢,之後就遭遇不幸,所賺的錢都被盜了不說,我還因為誤食一隻中了鼠毒的死雞而同樣中毒暴死,搭上了一條性命。


    這看起來是偶然的,其實是必然的。是冥冥中的安排,據陰司官員講,我的壽命本來是73歲,由於做了這種喪盡天良的虐殺動物的缺德事,陰司削了我53年陽壽,死後的20多年,一直沒有超生,亡靈在地獄受苦。受麽苦,赤著身子,手抱一根燒得鮮紅的銅柱受燙灼之苦,苦不堪言,慘不忍睹。現在從地獄裏出來,閻羅王賜我投生扁毛畜生……


    聽到這裏,馬承誌忽然插嘴,變什麽扁毛畜生?


    變一隻雞仔,我現在就在你捉來的一窩雞中,那隻長有黑色毳毛的雞仔,就是我,我的尖喙偏左處還有一個小黑點。


    我還沒有注意看,我迴去一看就會知道的。馬承誌仍有點疑惑,就算我買來的一窩雞仔中,有你說的那隻雞仔,也可能是巧合。


    承誌,那你怎樣才能相信我?男青年問道。這時,一片落葉飄在頭上,他也顧不上拂落。


    不過,我有一點相信,你把我爸和我爺爺的名字都說對了。


    我媽,我就是你奶奶過世不久,能不能把她從陰曹地府叫來作個證,讓她對你說,我是你的親爸。因為我死的時候就是你這個年齡,一直沒有投生,沒有變化,所以你現在看到我,不像是你的爸爸,倒像是你的兄弟。


    你不要講了,你聽說過嗎?死無對證,我不要你把我的奶奶叫來做證,她已經死了,做什麽證?你又在胡扯。馬承誌正在認真地看著小眼睛的男青年,又想一想說,不過,你可說說,我的奶奶姓什麽?名字叫什麽?


    你的親奶奶,就是我的親媽,她姓洪,名小青。


    這你倒說對了。不過,我還是有點懷疑,我奶奶的姓名一般人都知道,你知道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麽承誌,我說什麽話,你才相信我說的是真話?


    我現在不要你說話,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迴家去,反正我爺爺還健在,讓他指認,他說你是我爸,我才真的相信。


    那也不難,問題是現在不能去,去了也不起作用?


    為什麽?


    問這話時,馬承誌眼睛的餘光看見他爸爸的墳墓裂開了,還沒有來得及仔細看,就發現這個自稱是他爸爸的男青年朝墳墓的裂口走去,邊走邊說,承誌,我的乖崽,現在你在做夢,你爺爺——我的爸爸卻醒著沒有入睡,我無法跟他交談……馬承誌再去認真看那個男青年時,竟然醒過來了,驚出一身冷汗。


    他披衣爬起來,到隔壁爺爺睡的房間去,爺爺果然沒有睡,正坐在床當頭就著淡淡的燈光縫補衣裳。


    馬承誌突然叫一聲,爺爺,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馬飛龍問道,什麽奇怪的夢?把你嚇得往我這裏鑽。


    馬承誌上了床沿,把趿著的鞋一甩,就坐在爺爺的床上,說我倒不是蠻怕,隻是感到怪異,我夢見了爸爸,我從來沒有見過爸爸。


    馬飛龍停下手裏的活,迴過頭盯著他問,承誌,你說你夢見你爸爸,爸爸是個麽樣子,你說給我聽聽。


    我夢見的那個說是我爸爸的人,還是個青年,和我的年齡差不多,他的特征是眼睛比較小,但看上去很精靈。


    馬飛龍點頭,又問,他跟你說了什麽?


    他說出自己的姓名,也把您和奶奶的姓名都說對了,我還是不太相信,我在夢裏不知道自己在做夢,還以為在大白天,就要求他跟我一起來找您。我說,如果我爺爺指認你是我的爸爸,我才相信。那個人就點破,說這是在夢中,您沒有入睡,他沒法跟您交談。我醒過來找您,您果然沒有入睡,這一點還說對了,讓我真的有點相信那個夢中的男青年就是我爸爸。


    馬飛龍像在迴憶馬渡河的形貌,忽然說,你爸爸走的時候,確實蠻年輕,才20周歲,比你還小,他的眼睛也比較小,但人很精明,這麽說,你夢見的那個人,還真像你爸爸。如果真是那樣,你也用不著怕,你爸爸不會害你,隻會保護你。


    他還說了一件事。馬承誌按夢中那個男青年談及的那一窩雞仔中有一隻長有黑色毳毛的雞仔是他投生變化而來的,並說出之所以轉世為雞,是因為生前虐殺大白鵝,推出鑊掌特色菜肴賺了殺業錢的緣故。


    馬飛龍聽著,沉默不語。忽然起身拎著燈就要出門。馬承誌又從床上下來,趿著鞋跟著他,爺爺,到哪兒去?我跟您做伴。


    馬飛龍冷笑一聲說,誰跟誰做伴喲?你來也可以。馬飛龍來到堂屋,把那隻罩在圓木盆上的罩子取開,圓木盆裏簇擁成一團絨球似的雞仔有了感覺,就唧哩唧哩的叫,有的把自己的小腦袋擠在別的雞仔空隙裏,分明是本能地躲避什麽。馬飛龍卻伸手在雞仔群裏一扒,仔細辨認,還真的找出一隻長有黑色毳毛的雞仔,它的尖喙偏左處長有一個小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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