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太婆是坐在木棉林裏的一塊長條青石上談論這件事的,雷氏不愛聽,就把話題轉迴來,說她特別感謝雷氏的兒子吳曉峰總經理把她的媳婦安排到一個建築工地給民工燒火做飯,每月1500塊錢的工資,不錯!但家裏有些問題,孫兒吃不上人奶,每天就吃牛奶,據說吃牛奶的伢兒沒有吃人奶的伢兒聰明,我有些擔心哩!


    馬氏雖然認同這個觀點,卻唯心地接過話,哪有這種說法,吃牛奶的伢兒不同樣聰明?


    這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花草的香味,雷氏翕動著鼻翼,覺得好聞。


    馬氏突然站起來,伸手在脖子上抓撓著,抓一下就是一條紅杠,再撓一下,形成又一條與之交叉的紅杠。她嘴裏嚷著,好癢……


    馬氏迅速起身,雷氏也隨之起身欲攙扶著她,她一搖頭,示意不需要攙扶,徑直走出了木棉林。


    雷氏陪護著她說,這是你聞了花草的香氣過敏,我送你到醫院去吧?


    馬氏手一擺說,不用,不用,等會兒脖子不癢了就算啦!


    雷氏說,那這樣吧!你先在家裏休息一會兒,我到河邊摘些柳樹葉煎水給你洗,比上醫院吃藥打針效果還好。


    馬氏不太相信,打算過一會兒,如果癢得難受,還得上醫院,但對雷氏的好意她也沒有拒絕,還感動地說,那就按你說的辦法試一試。


    馬氏繞過一片田畈直往村東頭自己家裏去了。


    雷氏不食言,走到河邊摘了一大把柳葉,拿迴家放在瓦罐裏兌水煮沸,開始是猛火燒,繼而是炆火熬,直把拌和著柳葉的滿滿一罐水煎成小半罐藥水了,她才把藥罐移開。這時候滿屋子都彌漫著一股藥香味。


    徐斯貴正在家裏用腳有節奏地踏動彩龍船一樣形狀的搖窩,搖窩被踩,一晃一晃的,躺在裏麵的孩子就容易入睡。


    為了不驚醒睡得正香的孩子,聞到藥香的徐斯貴像被嗆著了,輕咳一下,低聲說,媽,我們家沒有誰病,你煎藥幹嗎?


    斯貴,你不管。雷氏用一大塊濕抹布包住瓦罐半個環扣一樣的把兒,捏著它,不燙手了。她端著這個裝藥水的瓦罐出門,又迴頭對兒子說,斯貴,我到村東頭吳曉峰家去,她媽皮膚過敏,脖子發紅,我煎些柳葉水送給她洗。你呀,不能一味地讓孩子睡,她醒來了,最好從搖窩裏抱起來到處轉一轉,唿吸好空氣,人也新鮮些。


    孩子的事不要你吩咐。徐斯貴有些情緒,無處發泄,便頂嘴。當然並非對自己的娘有意見,倒是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在家裏看管孩子很丟麵子,所以他很少抱著孩子從村西頭逛到村東頭,頂多在家門口轉一轉。


    遠遠看見有人來了或有人路過他家門口,抱著孩子的徐斯貴就趕緊縮迴自家屋子。


    馬氏家的房屋在村東頭,後麵是一片山,前麵是一條河,正是依山傍水,風景秀麗的好地盤。


    但是這種地理優勢一般人都不在意,隻有風水先生在意。曾有一個風水先生來此看過,說這戶人家房屋的向置好,屋前是水,屋後是山,按陰陽五行的義理推斷,水生木,木生火,水喻薪水,木即財產,火主旺相,他們家的後人一定能夠擁有大筆錢財,而且事業興旺。


    許多人將風水先生的話與而今馬氏的兒子吳曉峰,這位建築大老板聯想起來,都認為是風水起了作用。


    馬氏家的房屋雖然與其他人家古舊的明清式民居造型差不多,但是他們家將這種造型結構的房屋裝修一新,這樣一來,並沒有否定老式布局和吉祥寓意。


    就說這戶人家屋脊上的雙龍戲珠木雕吧!兩年前不但顏色老陳,那顆被戲的圓珠還缺了半邊,現在都給這木雕龍身刷了漆,顏色該紅的紅、該綠的綠,尤其那龍鱗由於做的是上好的黃漆,使整條龍看上去顯得金碧輝煌,祥瑞無比。


    馬氏家的房屋門前寬敞的場院都用水泥硬化了,可以做到天晴不染灰,下雨不沾泥,整個木棉村的人都非常羨慕。


    當下,雷氏端著用柳葉熬製成的大半瓦罐藥水走到馬氏家門口,馬氏剛好從屋裏走出來,一臉苦不堪言的表情。


    但迎麵碰見雷氏,又聞到一股中藥味,明白了幾分,欲問什麽,雷氏把手裏的瓦罐輕輕晃動著說,馬氏,我給你熬了藥水,洗一洗脖子看還癢不癢。


    馬氏將有意抬起的那隻遮住脖子的手放下來,脖子上一片紫紅的抓撓印子就現出來了,像一片緋紅的旱雲,一看就給人一種熱燥不適的感覺。


    馬氏擺一擺手對雷氏說,謝謝你,不用了,我馬上到城裏醫院的皮膚科看醫生。


    這時,她的媳婦龔雅文正抱著孩子跟在後麵,突然繞到前麵,用感激的目光看一看雷氏,又轉過身,對馬氏說,媽,你就用雷氏熬的藥水洗一洗脖子,如果能夠止癢,好得了,何必上醫院呢?再說,就是要上醫院,也得等到你兒子曉峰開車迴來送你去,我已經跟曉峰打了電話,他說等幾個小時就迴來。


    行啦!馬氏點點頭,終被說服了。


    她示意雷氏到屋裏去坐。


    龔雅文一手抱孩子,一手沏茶端給雷氏。


    雷氏沒有喝,卻吩咐馬氏坐下來,她要了一塊小白布用開水燙過變涼後,擰幹,然後蘸著瓦罐裏的藥水在馬氏脖頸上的紫紅塊狀處一下一下地敷、擦、揉。


    馬氏感覺脖子上有一種癢蟲正在蠕動著,被雷氏這麽一弄,立馬就被殺死了,她有些激動地說,唉,這藥水好,能夠止癢呢!


    雷氏說,效果好的話,我再跟你摘些柳葉煎水來殺菌。


    那就感謝你。馬氏邊說邊在心裏想著:這個辦法我也會,就是沒有嚐試,現在既然知道怎麽用柳葉煎水止癢殺菌,何必還要讓人家代勞呢?何況雷氏和自己的年齡不相上下,要她移動著老邁的身子為自己服務,有些說不過去。


    雷氏得到她的肯定,更有勁頭,很有良知地迴答,那你感謝什麽?你家兒子發跡了,安排我家媳婦在建築工地做一分事,我已經非常感謝你了。雖然這是你兒子在幫我家的忙,但首先得感謝你生了一個優秀的兒子,要不一切都談不上了。


    聽雷氏這麽講,馬氏倍感欣慰,甚至潛意識裏認為雷氏力所能及地幫自己一下也是應該的,但嘴裏不可那麽講。


    馬氏就這個話題婉轉地說,我兒子公司主要是從事建築,除了圖紙設計是技術活,其它的活既危險又笨重,要有力氣,所以一般不招聘女工。


    雷氏不停地點頭,嘴裏還重複地吐出謝謝二字。


    此刻,大半瓦罐柳葉水已給馬氏蘸擦得差不多了,那塊小白巾分明染過一般,現出暗紅色。


    馬氏感覺不癢了,脖子上被抓撓的印子,也淡下去了,像就上醫院擦過碘酒水一樣,同樣現出暗紅的顏色,不同的是柳葉熬成的水散發出的是中藥味,要比碘酒水的藥味好聞得多,也保健得多。


    這會兒,一陣汽車的喇叭聲傳來,大家抬起頭看,一輛銀灰色轎車已開到東村,緩緩地行駛在馬氏家房屋前的水泥場子一邊。


    雷氏想繼續跟馬氏擦一下,免得瓦罐裏剩下的藥水浪費了。


    馬氏望一眼那開過來的轎車很激動地對雷氏說,算了,差不多了,下次再擦。


    雷氏把幾乎空了的瓦罐扣在手裏,也轉過頭,卻望見吳曉峰從泊位的轎車上下來,很禮貌地向她打招唿,然後來到馬氏麵前說,媽,雅文打電話說你病了,我特地開車來接你到醫院去看醫生,你哪裏不舒服?


    馬氏抬起左手摸一摸脖子上那塊剛才蘸了柳葉水的印子,又擺一擺右手說,不用看醫生了,現在不癢了。


    又望著站在身邊的雷氏對兒子說,曉峰,你的雷嬸用土辦法給我擦好了,何必還要上醫院花冤枉錢?


    吳曉峰微笑對雷氏說,謝謝雷嬸。心裏卻有點懷疑這種土辦法治病不靠譜,便說,媽,我們土洋結合吧!還是到醫院去看看。


    不用。馬氏攏一攏鬢邊被風兒撩起的發絲,想一想說,曉峰,過兩天我脖子上的癢處還癢的話,再上醫院不遲。


    吳曉峰看母親不像一個病人,也沒有一絲病態,隻是脖子上有一塊暗淡的印子,覺得無礙,又望一眼依然拎著瓦罐的雷氏,對母親說,媽,該怎樣感謝雷嬸?


    哪裏,這算個什麽?還要感謝?雷氏先開口了。


    馬氏說,我是要感謝她的。


    吳曉峰立馬從身上掏出一百塊錢遞給母親說,我在外麵忙,沒有時間照顧你。


    馬氏不要,兒子硬是將錢塞在她手裏才接了。


    雷氏讚道,你真是一個孝子。其實,你沒有時間照顧,你媳婦雅文把你媽照顧得周到呢。


    龔雅文站在一邊,一陣苦笑。她心裏有些情緒,丈夫幾天幾夜沒歸屋,匆匆忙忙迴來隻顧跟她娘說話,卻把她涼在一邊。


    此刻,龔雅文接過雷氏的話茬,我沒有照顧,我照顧不好,伢兒都照顧不過來。她瞪一眼丈夫,莫名地顯出一副嗔怪的樣子。


    吳曉峰明白了,為了安撫妻子,他走近她,輕扯一下她的衣袖,領著她走進房屋裏的臥室,拿出一遝錢,也沒有數,100元一張約莫有上十張,就直接塞在她手裏說,這些天,我確實忙,所以迴來少。


    別說了。龔雅文把丈夫塞在手裏的錢一推,蹙眉道,迴來少,不至於就不迴吧?


    吳曉峰抓住被她推迴的一遝錢順手放在梳妝台上,微笑著對龔雅文說,我現在不是迴來了麽?


    龔雅文不滿地哼一聲,是的,你迴了,這個家是不是旅社?就算是旅社,旅客也得過一夜才走,你還不如一個旅客,一會兒就匆匆離開,讓我活守寡麽?哦,你以為丟幾個臭錢就可以完事了,這樣子過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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