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上去精神很好。


    他幫她梳理長發,手指在發間穿梭,嗓音低低響起,「我為你帶來了集魂燈。」


    也不在意無人迴應,他自顧自從袖口取出一盞球形的燈籠,表麵鏤空,裏麵隱隱約約可以瞥見燈芯。


    他挪了張桌子過來,小心翼翼把集魂燈放到上邊。


    靈力催動集魂燈,燈芯冒出微弱的光亮。


    沉黑的瞳孔倒映著這小小一蔟火星,仿佛燃燒著星光。


    他笑了笑:「十年,我拜訪過鳳凰,又去過神山下方的深海,獨自行舟離開四大洲,原來世界之外還有世界。」


    「我在世外找到了集魂燈,他們說等到藍色的魂火變成紅色,你便能活過來了。可沒人試過,不知道到底要多久。」


    他為她提了提被褥一角,俯下身,唇瓣貼了貼她冰涼的唇。


    「我等得起,等你醒了,我陪你去遊歷好不好?」


    容吟迴來的消息不脛而走,眾多弟子紛紛湧向竹屋,關心地問,他去了哪裏,還要走嗎,能不能繼續留在藥屋。


    門前人聲喧譁,他淡笑著說好。


    謝永寒聽到這個消息後,也匆匆趕到門前。


    擁擠的人群紛紛為他讓路,謝永寒打量他,十年不見,他的氣質依然溫雅如玉,完全沒了當年的頹喪感。


    隻一眼,立即猜到了某種可能性,謝永寒低聲問:「你尋到集魂燈了?」


    他笑著頷首,隨即抱拳朝弟子們作揖,「讓大家擔心了。」


    待弟子們散開,謝永寒又問:「什麽時候能甦醒?」


    容吟沉默了一瞬:「還不清楚。」


    「真的集魂燈?」


    「真的。」


    「絕對可以復活?」


    「尚未有人試過。」


    他一一迴答,謝永寒從他的目光中看不到彷徨的情緒,仿佛相信一定能成功。


    謝永寒在他門前站了一會兒,「既然迴來了,還迴藥屋治病救人?」


    容吟點了點頭。


    藥屋多了不少醫修,容吟的醫術在他們之中,依舊屬於巔峰之境。


    他迴到了以往兩點一線的生活,隻是行醫的時間大大減少,清晨到中午這段時間去藥屋,中午到晚上便留在重綿身邊陪她。


    他抱著她很快睜開眼睛的希望,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數不清幾年,修士的生命多漫長,沒有她的日子,四季依然遵循自然變化,他的生活已經變得規律,但他的心仍然停留在那個灰白的冷冷清清的,不停下雪的世界。


    每一年冬季,他足不出戶。


    第一次容吟沒去藥屋時,宴永寧到竹林尋他。


    在他的認知中,師父應該早就從失去重綿的傷痛中走出來了,所以當敲門沒迴應時,他隻以為裏麵沒人,轉身想走,猶豫了一下又怕他出事,推開門進去。


    就見屋子裏一片漆黑,外麵天光大亮,光線照不到裏頭,竹簾子拉下,門窗緊閉,容吟點了一盞燈,昏暗的燈光下,一邊看話本,一邊輕輕念故事。


    他在給重綿念小故事,聲音溫柔又低沉。


    沒等宴永寧多走兩步,容吟聽到走路聲,抬起頭,慣常溫柔的笑容斂起,手指抵著唇瓣,「小聲點,別打擾我們。」


    宴永寧一下子眼眶紅了,他萬萬沒想到師父竟還像以前那樣,當重綿還活著。


    他想說她已經死了,集魂燈的效果還沒顯現,別做這些無意義的事了,可當看到容吟眼裏隻有重綿,他更害怕說出這番話,導致他心態崩潰。


    所以,又把千言萬語咽迴了喉嚨。


    宴永寧退出了屋子,默默地關上門。


    長嘆了一聲,離去。


    隻要外麵下雪,容吟就不出屋子。


    他大概留下了那日的陰影,不願再迴憶冬日的戰場,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放任他封閉自己。


    這麽多年,他已經快數不清究竟過了多少年。


    偶爾睡夢中醒來,他踉蹌跑到她身邊,恍惚以為還是她剛死的時候,心髒發疼,眼眶艱澀,等到再迴身看到集魂燈,這顆心才重新安放到原來的位置。


    夜裏經常夢見她,她搖頭晃腦說躺了好久,說她想進入殮安息了。


    他艱難地笑著哄她,再等等。


    也常做噩夢,她怒氣沖沖地發火,讓他放過她,別折磨她了。


    他也隻能選擇沉默地抱住她。


    每次從半夜驚醒,他都要小心查看一番集魂燈,生怕裏麵的魂火熄滅了。


    有一迴,他打開窗子通通風,一陣大風颳過來,揚起他墨發與衣擺,他迴頭,看見魂火閃爍搖晃,頓時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臥房自此沒開過窗。


    這樣的日子重複了一年又一年。


    十年。


    二十年。


    三十年。


    ……


    一百年。


    歲月亙古,時光流逝得太漫長。


    有一次喝醉,他對著謝永寒說話,目光卻望著屋外,整個人不對勁,沒了當年拿到集魂燈的生機活力。


    他說:「修士的生命太漫長,如果不是綿綿還有活過來的希望,我真心不想要這樣漫長的生命。」


    謝永寒的酒杯咣當掉在了地上。


    說完這句話,容吟臉色毫無波瀾,轉頭就當沒事人,幫他拾起酒杯,又自己喝了幾杯。


    謝永寒沉默了片刻,說:「總有一日她能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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