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至正午時分,高掛的日頭將縷縷暖意拋灑在漸漸稀疏的行人身上,遠處開始升起嫋嫋炊煙,街頭的一角隱隱飄來飯菜的香味,讓人不由想起城西老管記那分量十足的八大碗水席和城北馬家那香噴噴的不飯湯,口舌生津。


    然而,秦塞一行人眼下的感受卻截然相反,他們感受到的是越發徹骨的冰冷和難以壓製的怒火。


    正如包打庭所言,這白虎大街上的殘疾乞兒,一共有七對,十四人。而且每一對都是同樣的裝束和一樣的肢體殘缺,甚至連這些可憐孩子的年齡看起來都是相仿的,這斷然不可能是巧合。


    迴到成衣坊,秦塞臉上的表情平靜的有些可怕,就連身為師姐的師清影都感覺自己這小師弟讓她感覺有點瘮得慌。


    “親叔,這事兒背後,一定有一個天大的陰謀!”潘玉醉橫眉立目,直直的盯著秦塞的眼睛。


    “這背後的畜生,要下十八層地獄。”玄空不覺間摸出了那串一百零八顆紫檀念珠的佛串,輕輕撚動。他還俗後,通常有兩種情況會取出念珠,一是與人動手需要用兵器時,另一種情況就是憤怒到了極致時。


    白虎大街上後麵的六對乞兒和前麵的兩人表現一樣,秦塞剛要表達善意,想問出點端倪時,沒腿的孩子都立刻嚇得麵色慘白,拚命往後躲,在他們往後躲的時候,秦塞清楚看到他們的手臂上盤踞了數道新舊不一的傷痕,七個沒腿的孩子,都是。


    看來,這些孩子之所以如此懼怕與人交流,一定是曾經因此吃過苦頭。


    看過七雙殘疾乞兒,在迴成衣坊的路上,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之前聽包打庭說這些孩子的慘狀就已經感覺不可思議,見了真實情況後更是百感交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如今這種千年不遇的盛世光景能有這等淒慘的事。


    “我和幾個兄弟私下粗略的理解過這事,這些乞討的孩子每天晚間會被接到城南的一個大院子裏,這院子的圍牆很高,裏麵養了幾條狗,兇的裏害。前天小七假裝靠近這院門附近時差點被狗咬到。”


    這不到一下午的功夫,包打庭已看出了自己大哥這些朋友隱隱以秦塞為主,他看著秦塞繼續說道:


    “不過若不是大哥前些天讓人擔憂,真個去探底,摸清這些傷殘乞兒的來曆倒也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


    “好啊,我們三無齋籌辦了那麽多福田院和義學堂,本意就是減少人間疾苦,眼下碰到這樣的事情,自然是要管到底的。”秦塞點點頭。


    趁著吃午飯的時間,眾人都談了自己對這件事的看法,全都支持秦塞要管一管這事的說法。連一向懶散的伍豐道人都表示,最近一段時間先不帶小石頭出去遊曆,不管是打架還是治病,隻要秦塞安排,他馬上出手,條件是讓成衣坊每天給他安排不同的菜肴。這對秦塞來說,當然不是問題,芮江月唯恐秦塞的嘴巴受委屈,早已要求淩西樓派出了門下幾個手藝精湛的弟子來洛陽。


    下午,幾個年輕人簡單分了下工。包打庭帶領邵俠院子裏沒被安排到義學堂的兄弟繼續打探消息,想辦法摸清這些小乞兒的來路,最好搞清楚誰在背後控製這些孩子。玄空和雙賤一道,下午逛一逛四條大街,看能不能觀察出一點端倪。


    秦塞和師清影打算去一趟府衙,找洛陽知府封建仁問問,看他那兒有什麽消息,畢竟街麵突然出現這麽多特殊的孩子,作為府衙不可能全無察覺。


    這次離開三無齋之前,四師姐關曉蝶塞給秦塞一封信,聲稱洛陽知府封建仁是她老友,若有事需要官府配合可以去找他,定能給她這位總捕頭三分薄麵。秦塞對此深表懷疑,自己這位當下已然嫁給了三師兄的四師姐,當之無愧是海交,朋友遍天下,隻是和“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的道理一樣,朋友多了,一樣是什麽人都有。所以關曉蝶所謂的五湖四海皆朋友中,相當一部分質量是不怎麽高的,好在自家四師姐向來不注重朋友的質量,主打的是以多取勝。


    看著信封上“封建仁親啟”五個大字,秦塞心中暗爽,三無齋九個門人中,唯有自己和四師姐的墨寶向來為眾師兄弟取笑,實在是不堪入目之極,用師父陶忘機的話說就是比之五歲稚童尚有不及。


    到府衙大門口地上拜帖和書信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個身著青衫的中年男人快步從大門內走了出來,看到秦塞深施一禮,動作儒雅灑脫。


    “想必公子就關總捕的師弟了,果然是氣宇軒昂,難怪和曉蝶總捕係出同門,建仁有禮了。”


    秦塞一聽差點笑出生來,自己的長相心裏有數,怎麽說也和關曉蝶那等豪邁的風格大相徑庭,不知道這位封大人是從哪裏看出自己“難怪和曉蝶總捕係出同門”的。而且像封大人這樣一臉真誠的自稱“賤人”的場麵,確實頗有喜感。


    暗暗做個深唿吸,秦塞翹起唇角麵帶微笑的深施一禮:


    “秦塞受師姐所命,特來拜訪封大人。”


    “哪裏哪裏,既是關神捕的師弟,就是我封建仁的兄弟,賢弟裏麵請。”


    封大人一會兒的功夫已對關曉蝶換了三種稱唿,臉上的笑容真誠而不是熱烈,一看就是混慣了官場了,舉止間透出的從容與儒雅就算和汴京城朝堂那些頂級大員相比,也不遑多讓。


    “賢弟裏麵請~”


    寒暄幾句,封建仁將秦塞二人讓進府衙後堂。


    在和封建仁互相問候了父母和師門後,秦塞直截了當表達了來意,問及四條大街上那些可憐的乞兒,封大人一聽,臉上是神情瞬間變了幾變,先是驚訝,接著是憤怒,然後是決絕,最後是淡定和從容的微笑,他可以帶著點自責說道:


    “當今盛世,官家聖明,政策通達,在我下轄的洛陽城內發生這樣的事情,愚兄甚感愧疚。身為這洛陽知府,小兄從不敢懈怠片刻,時時將鄉親父老的衣食住行放在心上。連續幾年的風調雨順,讓今年的年節較之往年更加熱鬧,為了城內城外百姓的安危萬無一失,封某連一天都沒敢歇息。”


    封建仁輕嘬了口茶水,眼中已隱隱有淚光閃現。


    “昨日晚間,有人告訴愚兄,城內多了這麽些可憐人,建仁一則內疚不已,一則滿腔憤怒……”


    封大人情真意切的把他對街麵那些乞兒的觀點講了一遍,並表示,若有福田院願意收留這些可憐的孩子,洛陽府一定全力以赴的配合。隻是眼下還不知道這些乞兒的具體數量,背後有沒有勢力控製,他打算讓洛陽城兩百名捕快詳細追查,如果真有不法勢力控製這些可憐的孩子,他一定嚴懲不貸。


    聊了約莫有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秦塞婉拒了封建仁留飯的邀請,和師清影道了聲告辭,就離開的洛陽府衙。


    封建仁熱情的將秦塞二人送到了府衙大門口,看著秦塞二人慢慢走遠,消失在遠方的轉角,這位知府大人臉上的笑意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陰鷙之色,眉頭輕蹙的迴到府衙後堂,點手喚始終低頭跟在他身後的那個年輕人到書房。


    “這小子好像察覺到了什麽。”


    那年輕人臉色有些蒼白,狹長的眼眸中透著陰狠,點頭道:


    “看情形是,您看要不要派人~”這年輕人說著用手掌在自己的咽喉處劃了一下做了個割喉的動作。


    封建仁眉頭鎖的更緊了些,深吸一口氣搖搖頭,


    “不妥,這小子是關曉蝶的師弟,那死男人婆手上有兩下子,我們雖不至於怕了她,隻是,若是被她給盯上,那就等於是捅了這幫鷹犬的馬蜂窩了,麻煩的緊。”


    他在書房中踱了幾圈,談了口氣說道,


    “現在呀,我們現在最缺的還是時間,但是有時候事情趕到這了,我們還不得不逼著自己慢下來。這樣,一會兒你迴趟院子,告訴那邊,從明日開始,街上投放的肉盒要逐步遞減,最後減到全城不超過八對。剩餘的好好調教起來,趁著這時間好好練練口中的功夫,我們最終還是要新老主顧的口耳相傳。”


    在迴成衣坊的路上,秦塞臉上的表情很輕鬆,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和師姐一路欣賞著古城的景致,路上還開了幾個不輕不重的小玩笑,逗的師清影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


    隻是迴到成衣坊後院的客廳裏,剛坐到椅子上,秦塞臉上的笑容就不見了。


    “這封建仁一定是有問題的,至少不可能對這些孩子的事一無所知。”


    此時雙賤也剛從外麵迴來,潘玉醉不明所以,迴頭對身後的邵俠說道:“封建仁是誰我不知道,不過看我親叔這架勢,這位賤人兄似乎要有點麻煩了。”


    邵俠深以為然,頻頻點頭的幅度很大,讓人很難想象他一天前還為情所困到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他眯著本就略顯得有些過於精致的眼睛,讓人第一時間聯想到了“猥瑣”兩字,若有所思道:


    “這有點麻煩中的‘點’,應該是挺大的一點。”


    秦塞的心情顯然遠不如迴來的路上所表現出的那般好,歎了口氣對坐在不遠處的師清影說:


    “十來天了,在城中最熱鬧的大街上出了這麽些奇怪的乞兒,身為知府的他自稱昨日才知道,明顯是在扯謊。隻是不知道這位建仁大人這般表現,是為了推卸責任還是本就和這事有牽連?”


    師清影清點螓首,


    “這位封大人在洛陽城的官聲向來極好,按照他對老百姓的關心程度,說這件事他到昨天才知曉,我更願意相信他不但和這事有關,而且還在刻意隱瞞某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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