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雕說他看到一個大男人在哭鼻子,不知羞!我就問他,大男人也是人,為什麽就不能哭鼻子呢?”


    跟著師父伍豐這麽些時日,少年石有誌比之前開朗了很多,和人交流也不再露怯。


    “他說在哪看到一個大男人在哭鼻子?”


    秦塞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這不久前還特別靦腆的少年真的可以和動物交流,畢竟他在這三無齋和這些黒翅雕打了十餘年的交道尚不能做到和這些天空霸主無礙交流。


    石有誌迴頭拍了拍黒翅雕的腦袋,那雕用腦袋親昵的蹭了蹭少年的手掌,似是十分享受這摩挲,接著做了一個讓秦塞瞠目結舌的動作,居然抬起右側的翅膀往桂天元的院子指了指,而後對著石有誌“咕~咕~咕~”一頓輕叫。


    小石頭點點頭,對秦塞說:


    “小黑說那邊院子裏有個穿著白衣服的大叔,蹲在一棵大樹下淚流滿麵,還一直低聲說‘都怪我,夠怪我,不敢努力追尋更好的結果……’,


    我估麽這他說的可能是桂師伯,他大概是遇到什麽難處了吧,你要不要去看看,秦師叔?”


    秦塞搖頭笑了笑,輕聲道:“該——”


    很多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不會在人們的記憶中留下絲毫漣漪,總有一些事特立獨行的紮根在腦海中,如同這嚴寒冬日的冷意般揮之不去,有些人,久遠到連模樣都已模糊到記不清楚,留下的記憶卻日益深刻,那是用刀子篆刻在心間的感覺,清晰而痛楚。人前白衣飄飄謫仙般瀟灑如意、舉手投足間名家風範十足的桂天元,總是麵含微笑,世間事了然於胸,談笑間盡顯逍遙,此時正如同那黑雕所言一樣,雙手抱胸,蹲在那棵十年前種下的桂花樹下,滿臉哀榮,涕淚橫流。


    心,真痛啊!明明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明明每天把自己的事情安排的那般緊湊,明明不停的往自己腦子裏麵裝了那麽多東西,整整十年了,為什麽總還忘不掉那一襲翠裙?原以為那逝去的美好仿佛明月清風一般可以坦然麵對,甘之若飴,而秦塞莫名其妙的一句“想知道婉兒姐姐的消息嗎?我知道她在哪裏。”,便使他塵封已久的心如同被司徒小滿打鐵的重錘狠狠擊中了般疼到不能自已。


    跟隨學究天人的忘機先生,書讀了不知道多少,道理也懂的不知凡幾,對於那婉約之極的女子,桂天元明知應該怎樣對待,哪怕是當年的一句挽留,就可讓自己再無遺憾了吧,明知道她在父親逝世時需要一個堅實的肩膀依靠,卻仍是堅持著別人根本就不能理解的不該存在於男子身上的羞赧,讓那深愛的人兒在一年後突然失去了音訊。


    沒有人會相信,聞名天下舉止盡顯風流的天元先生竟羞於和心上人談婚論嫁,更不會有人理解一個地位、學識乃至於武功都處在最最巔峰的人竟會羞於向心上人言情,而這種羞赧甚至到了恐懼的程度。任誰都不可能相信,這位白衣飄飄的帝師,獨處時竟真的有如此懦弱的一麵。


    秦塞是為數不多的知曉二師兄情事的人之一,甚至說他是最了解這段感情的人也不為過,所以才會費盡心思幫二師兄達成心願。


    讓秦塞沒想到了是,料定應該在三師兄院子裏的玄空沒有在打鐵房,這隻有一個光著被掄錘打鐵的三師兄和一個無精打采拉著風箱的君有容。秦塞和二人打了個招唿,轉身向自己院子走去,這次倒是不出所料,玄空躲在最靠裏麵的那間客房中,死死的拴住門,門口甚至還堵上了一個四百多斤他隨手提進來的石碾,秦塞喊了良久才確認門外僅秦塞一人,短發男鬼鬼祟祟的打開門,賊頭賊腦的左右看看,把秦塞拉進門後又趕緊關上門栓死。秦塞一看,這位兄弟早已嚇的麵色慘白,哪怕在嵩陽書院返程和長安杏花林出生入死的境地也沒見他嚇成這樣過。


    “我說玄空,至於嚇成這樣嗎?你不願意,直接告訴人家,打發走就是!”


    “你知道個屁!真那麽簡單我還能怕成這樣?這黑大粗追了我三百多裏啊,從嵩陽書院一直追到這裏,非要嫁給我!若是被容兒知道這事兒,我後半生的幸福豈不是立刻化為泡影?”


    “我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怎地這般膽小,這姑娘我看除了除了想得到你之外並沒有什麽特別過激的行為。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唄,直接告訴人姑娘不就行了嗎?堂堂同慶和尚的弟子,竟被一個姑娘嚇成這樣,說出去恐怕會被笑死!”秦塞說道。


    玄空瞪了瞪眼,無奈非但不顯淩厲,比大多數女子更加嫵媚的桃花眸子更顯嬌柔,歎了口氣說道:


    “我說秦幺子,啥叫‘沒有什麽特別過激的行為’?你知道個屁!這位姐姐,一言不合就抓住我的手,那小眼神像是要吃人,過分的是雙手扣著我的腦袋使勁往她胸口按,不可否認她那的確有幾分斤兩,就是論事,也是我玄空喜歡的規模,但長在這樣一個人的身上真心浪費啊!哪像我們家容兒,簡直是完美無缺!”


    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麽,這短發男的俏臉上莫名浮現一絲笑意。


    秦塞笑道:


    “你不喜歡人家給人說清楚啊,哪能追你這麽久?這姑娘我看雖然靈智不太敏捷,倒也可以溝通。”


    玄空聽了這話,泫然欲泣道:


    “若真是那樣我還跑個屁啊,昨日晚間將我騙到一個房間裏,一言不發就把自己脫了個精光,說要給我生娃娃,給我嚇的,當即就溜之大吉。沒想到這位姐姐今日一大早就找到我,讓我負責,說生是我玄空的人,死是我玄空的鬼。”


    “你小子竟看了人家的身子?可不就是要替人家負責嘛!”秦塞笑嘻嘻的說道,


    玄空臉上的悲傷更加濃重了,他慘兮兮的說道:


    “我真的啥也沒看清啊大哥,就看到兩大坨肥肉和一片白,一害怕就扭頭跑了,這你讓我負啥責,我說秦塞,咱哥倆認識這麽些時間,哥哥沒求過你啥事,就這事,你得幫我。”


    這臭不要臉的講著話竟衝秦塞拋了個媚眼,還故意撅起嘴巴一副受委屈的小娘子的神情。嚇的秦塞打了個冷戰,急忙開門閃身出門,在門外嬉笑道:


    “我去幫你探聽下敘事,你繼續貓著吧。”


    有人說,三無齋的仆人隨便拉一個出去,都能做到武可獨霸一方,文能妙筆生花。秦塞隨手喊來安置方雅琪的那位名叫陶平的家丁十分聰明,把這位長相魁偉的女子安排在了離秦塞的院子極遠的一個院落,秦塞來到這個院落時,這位平頂身高比自己還明顯高出一線的女子正坐在房中喝茶,姿勢甚是愜意。這位姐姐 抓著一個茶盞,握在普通人手裏大小相宜的茶盞在這位姑娘手中顯的有些小了,彌漫著茶香的房屋本該顯得端莊雅致,而這位虎背熊腰的女子抓著腳脖子往這一坐,立時多了幾分滑稽之感。


    “那個,方姐,這裏住得可還習慣?”秦塞沒話找話的問道,其實這大姐剛住進來兩刻鍾的時間不到,這麽可能知道住不住的慣。


    方姐拍了拍渾圓粗壯的小腿說道:


    “也就那樣吧,住倒是能住,不過這裏麵的東西都有些小,沒書院我那間門房住的舒服。你說這茶杯,幹嘛做這般小,一口都灌不滿!那床我也看了,伸個懶腰都能碰腦袋。”


    秦塞幹笑兩聲,順手提起茶壺給方雅琪的茶杯續上水,訕訕道:


    “那個,我側麵了解了下,你和我那玄空兄,貌似不是你說的那種關係,既沒有三媒六證也沒有實質關係。”


    “啥叫沒有實質關係?我就問你,從頭到腳把老娘看了個幹淨算不算實質性關係?”方雅琪說著站了起來,伸出擀麵杖般的食指戳著秦塞胸口問道:


    “我就問你,這樣一個漂亮的俊哥兒,手上還有功夫,除了老娘這種人,還有人能配的上?”


    隨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忽的收迴手,把茶盞也放在了桌麵上,然後雙手平平的放在了放在了剛剛並齊的雙膝上,微微低頭,似是憑空多了幾分羞意,把聲音努力壓到極低的說道:


    “再說了,俺奶奶生前可是說過,像我這樣的身段兒,最是能生養……”


    秦塞聽了不禁在心中為好兄弟默哀,但兄弟畢竟是兄弟,他自己也的確想讓玄空和有容妹子有個好結果。但是眼下這方雅琪,貌似已儼然以玄空的媳婦兒自居,這事兒確實有些難處理,幹笑兩聲問道:


    “那方姑娘,我那玄空兄長對你倆的事情,在你麵前是一個什麽態度?”


    “態度?他能有啥態度,滿意唄肯定是。就是吧,這小白臉子,有些抹不開麵子,倒是沒有直說要娶俺過門兒。”聽到秦塞的問話,這人高馬大的方姑娘立時破功,再也不複大家閨秀的表情,大聲迴答道。


    “那這樣方姑娘,你看,你倆滿打滿算認識不到兩天,如若這般快速的確定男女的關係,說出去怕是有人笑話。”秦塞諄諄善誘道。


    “笑話?誰敢笑話,老娘把腦袋給他擰下來!”方雅琪聞言拍案而起。


    秦塞皺了皺眉,探氣道:


    “唉!你看看,你看看,你怎麽可以這般粗魯呢?就剛才你的言談舉止,很顯然出身書香門第,說出這等虎狼之詞,你對得起你的出身嗎?說到這裏,我還真有些奇怪,你到底是哪位大儒的千金?”


    高大女子聽了這話後,急忙坐迴了椅子,重新將雙手平放在並齊的雙膝上,尖著嗓子嬌滴滴的說道:


    “家父方孝儒。”


    “方孝孺?”秦塞聽到這話後差點從椅子上跌將下來,因為這方孝孺實在是太有名了,身為嵩陽書院理學院院長的他不但桃李滿天下,哪怕整個大宋的學子都自稱為這位理學大家的門生也不為過,因為他的《論語十九疏》眼下已成為大宋科考的必考科目,每一個赴考的學子,無不是先將書中的內容背到滾瓜爛熟才敢進入考場。然而眼前這位腦子明顯缺根玄的大妞兒,怎麽可能和那位聞名大宋的鴻儒聯係到一起呢?不過既然這容貌和才智均十分特別的方姑娘這樣說,想來是不可能假。他接著說道:


    “既然你是孝儒先生的千金,那肯定知道,這男婚女嫁,一要有三媒六證,二要兩情相悅,你說你和玄空的事本來應該是大好事,如果不按規矩來,那從別人嘴裏說出來,豈不是無端把好事變成了壞事。”


    方雅琪低頭聽著,秦塞用眼角的餘光打量,這姑娘臉上有明顯的不悅,唿吸聲也越來越重,明顯是生了氣了。


    “再說了方姑娘,有一個有關玄空的小秘密,我這裏不妨向你透露一下。”


    看到方雅琪臉上的怒氣稍有收斂,秦塞接著說道:


    “我家玄空兄其實喜歡相對含蓄一點的女子,我有一個容兒妹子,就比較含蓄,我看玄空貌似挺喜歡,所以我感覺方姑娘你不妨也變得含蓄一些,對,就是現在這表情,迴頭相處的時間久了,你再讓孝儒先生托一個媒人向玄空的長輩提親,這事不就成了嗎?”


    方雅琪立刻轉怒為喜,樂道:


    “你早這麽說,不就好了嗎?你說他喜歡含蓄的女子,我就讓他看看老娘含蓄的一麵。”


    秦塞不由背過頭撇了撇嘴,點頭說道:


    “對,就是這樣,這樣時間長了,才能讓玄空喜歡。”心道:玄空,兄弟隻能幫你到這了,這事迴頭恐怕還得麻煩伊川師兄出頭找孝儒先生才能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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