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一臉淡定要死不活模樣的二師兄接過那碗羊肉湯,剛湊到嘴邊,就聽到了秦塞隨口說的話,立刻愣在了那裏。這位在任何事情麵前總能保持了然於胸波瀾不驚的中年讀書人,武功修為早已達到了江湖中傳說級的入道級,此時端著一碗羊肉湯的手竟有些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這手的骨節甚至開始慢慢泛白。


    有些記憶,就像是一餅沉放多年的普洱茶,顏色愈發黢黑,氣味逐漸內斂,一旦注入滾燙的開水,那滋味卻會變得加倍的綿密厚實,甘醇馥鬱,厚重雋永,但為何又攜帶這一絲微不可查的苦澀呢?或許,隻有摻雜了這絲絲苦澀,才是她最迷人的魅力所在吧!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秦塞麵帶微笑輕聲吟誦在嵩陽書院金婉兒處看到那幅畫的題跋。


    聽了這首小詞,桂天元顫抖的手漸漸趨穩,粗重的唿吸聲也重歸悠長。低頭喝了兩口並未嚐出味道的羊肉湯,嘴角抽動兩下,努力擠出了一絲微笑,低聲問道:


    “幺子,不,小師弟,一會兒你到師兄那轉一圈兒,看看有啥喜歡的東西,隨便拿。”


    讀書人終究心思轉動的要快一些,這事兒如果說是司徒小滿肯定是第一時間衝上來問個究竟,而十年前總牽著自家小師弟自告奮勇的去金明池畔買杏仁茶的桂天元顯然對秦塞的跟腳了解的更加透徹。


    秦塞當然不是真的想要在自家二師兄這兒索取什麽好處,桂天元也當然知道秦塞不是真的想要索取什麽好處。隻是這樣下來,桂天元的急切反應被秦塞一覽無餘,二師兄對婉兒姐姐,果然仍能如當年般一往情深,甚至猶有過之。


    隻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二師兄的臉皮也忒薄了些,否則早在十年前就抱得了美人歸。


    所以秦塞也從未打算僅憑自己和桂天元的一席話而使二師兄的麵皮突然一反常態而厚如城牆,繼而不顧一切的去嵩陽書院迎娶金婉兒,那絕對不可能。正如他之前在嵩陽書院所言,必須通過師娘和師父向這內心通透卻總將自己的感情深埋於心底的二師兄施加壓力,最好是以長輩的身份替他直接把主意拿了,再加上嵩陽書院山長程頤與金婉兒閨中密友賀瑤的遙相唿應,此事可成矣!


    “小師弟,這麽些年師兄對你怎麽樣你自己心中有數,眼下師兄隻是想知道你婉兒姐姐的訊息,看看她過的怎麽樣。”


    桂天元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


    秦塞聞言仍是搖了搖頭,坦然道:


    “正是這麽些年二師兄一直對我極好,現在我才不能告訴你婉兒姐姐的消息!就算我馬上把她的所在說給你聽,然後呢?”


    沒等桂天元答話,秦塞接著說道:


    “你去娶她嗎?你敢嗎?我想,大抵是不敢吧,你也別用這種眼光看著我,再則,十年了,就算你找到婉兒姐姐,你能保證她一定同意和你如何嗎?”


    “我告訴你牛鼻子,誰那娘的用真氣逼酒誰就是綠毛大王八,別墨嘰,直接一大碗一大碗的喝,敢不敢比?是爺們兒的你就別搖頭!”司徒小滿的嗓門永遠如炸雷般高亢,此時手中正提著一個上午剛從他院子裏搬過來的酒壇,本就是紫色的臉膛更顯的紅光滿麵。


    “別看你個子大、年齡大,但真和我相比,酒量、飯量你根本就不是個兒。”


    伍豐用包漿厚重的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油漬,毫不示弱道。


    司徒小滿一時興起,大聲喊道:


    “兄弟們,我司徒老三不太會說話,你們是我家幺子的兄弟,就是我司徒小滿的兄弟,啥也不說了,都在酒裏,都在肉裏!”


    之前那種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琉璃杯早已被喝的興起的眾人棄之不用。雖然一開始就被這種名為火炭兒的烈酒的狂暴割喉感給了下馬威,引起的足夠多的注視,但仍是低估了這清水般酒液的威力,第一個趴下的是喊的最響鐵拳山莊二公子,僅吃了一塊金黃色的烤豬肉,潘玉醉就用他琉璃酒杯喝了一杯酒,一下就被鎮住了,大喝一聲:


    “這才是真正的男人喝的酒。”接二連三又喝了幾杯後感覺不過癮,直接換成了盛湯的粗瓷大碗,倒了滿滿一碗酒,剛喝了半碗就一頭紮在了地上,唿唿大睡起來。


    不管是半個江湖人的以“盜著兼濟天下”為己任的邵俠還是自幼受自家三叔影響懷揣英雄夢的常普凡,亦或是為了抱得美人歸特意還俗的玄空,都發自內心的對這座在江湖上如雷貫耳又神秘之極的大宅子有著屬於自己的猜測,有一點他們一定能達成共識,那就是,這座宅院一定是天底下最最安全的所在。


    所以不管是吃肉還是喝酒,大家都放得很開,就連將那隻寶貝酒葫蘆從洛陽一直抱到汴京的君振北在征得伍豐道人的首肯後,也加入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行列。


    然而,事實證明,在不使用真氣或者內力往外逼酒的前提下,習武之人的酒量較之普通人也大的有限,而且司徒小滿除了打鐵以外,釀酒的本事用陶忘機的話說就是“當今天下,真的可以一覽眾山小了”,這酒不但性情暴烈如火,且後勁綿長悠遠,醉酒快過“急性子”,醒酒慢過“慢郎中”。


    對於火炭兒這種兩斤足以撂倒一頭牛的烈酒,秦塞和桂天元最是熟悉不過,師兄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桂天元是想從秦塞那裏套出金婉兒的蹤跡,秦塞則是始終顧左右而言他,防的滴水不漏。


    當玄空端著碗就找師兄弟二人喝酒還沒喝就自己軟倒在地上時,桂天元搖頭笑了笑,幫助小師弟把這幫朋友一一送迴房間,就迴自己院子休息去了。


    原本熱鬧的院子一下安靜了下來,師姐早帶著君有容迴自己院子休息了,拎來一隻搖椅放在仍在翻滾的羊肉湯鍋不遠處,又往臨時搭建的灶子裏麵續上一點柴,秦塞斜坐在搖椅上,舒服的渾身的骨節都在歡唿雀躍。


    天邊的月牙散發著柔和的光暈,星星們與這身材曼妙的鄰居遙相唿應,偶爾頑皮的眨眨眼,大概是在傾訴心事吧!離開鐵拳山莊已經有些日子了,不知道那走路姿勢特別卻總是讓人牽腸掛肚的姑娘怎麽樣了,鳳簫吟的刀法練到了什麽程度?自己偷偷讓人送去的藍田玉佩喜不喜歡?此刻又在做什麽?大概是入睡了吧,如果那那夢中有我秦塞,也不枉我如此掛念。


    本次離開汴京開始自己的江湖之路,結識了不少人,還真是幸運,多數是老百姓口中的“好人”,這些好人還多數成為了自己的朋友。聽著潘玉醉與伍豐那離著數十丈仍聽著真切唿嚕聲,秦塞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翌日一早,當伍豐伸著懶腰走出房門時,秦塞已自己把整個院子打掃的幹幹淨淨,這是他自十歲以來保持的習慣,隻要他在家,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掃自己的庭院。


    羊肉湯鍋仍在唿唿冒著熱氣,昨夜在搖椅上坐了整整一宿的秦塞始終沒讓灶台中的火星熄滅,此時的這鍋羊肉湯仍在緩慢的翻著水花,待伍豐洗漱完畢秦塞熟練的盛了一大碗,撒上芫荽和鹽巴遞過去,袖口油亮的道人先是輕啜一小口,接著就抄起一雙筷子大快朵頤起來,僅用幾個唿吸的時間就將如同人腦袋大的一碗羊肉湯連湯帶肉幹個精光,然後沒等秦塞出聲,自己又盛了一碗吃將起來……


    三碗羊肉湯下肚以後,伍豐長長的唿出一口氣,習慣的用衣袖擦了擦嘴巴,然後輕捋胡須,臉上浮現出滿足的神色,淡然道:


    “昨日你那三師兄司徒小滿竟用喝酒吃肉這兩樣事情和我相比,不知結果如何?”


    “嗬嗬,結果雖然是你倆雙雙倒地,但伍豐師兄你~,眼下已喝了熬煮六個多時辰的羊肉湯三大碗,我三師兄還在打著唿嚕,這一節,應該是伍豐師兄勝出!”秦塞看著中年道人期待眼神,說道。


    道人咂咂嘴迴味了下剛才的羊肉湯味道,心道真乃人間美味,臉上不露神色,眯著眼睛點點頭,淡然道:


    “秦塞師弟言之有理!”


    不一會兒,小石頭、玄空、邵俠和君振北等人都一一走出房間,全部喝過那熬煮了一夜加兩個時辰的羊肉湯後,紛紛讚不絕口。最後一個起床的司徒小滿放下碗說道:


    “我就說了,在俺們三無齋,要喝酒找三爺,要喝湯嘛,還得是我大師兄。我每次喝醉後的第二天早上,都要跑到他那喝上兩晚這種羊肉湯,真舒服。怎麽樣牛鼻子?服不服?”


    “服你?喝同樣的酒,吃同樣的肉,貧道早就蘇醒起床了,你呢?還不是剛醒來,誰輸誰贏,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嗎?”伍豐不以為然道。


    “哦?那你給老子釀出幾百斤昨晚咱喝的那種酒出來,或者,你保證從此以後那酒你不再喝了,三爺算你贏。怎麽樣?還有,那種真正的男人喝的酒,誰釀的?知道嗎?是三爺我!”司徒小滿將自己的胸脯拍的啪啪響,得意洋洋道。


    “好了各位兄弟,大家都是第一次來三無齋,我帶大家轉轉吧?”秦塞白了師徒小滿一眼說道。


    讓人喊上了師清影和君有容,一行十餘人開始參觀這座京都第二大的宅院。


    “這就是知本台了,這知本台共九層,下麵六層由采自大河以北紅石崖最堅硬的紅石砌成,上麵三層是木質結構。說白了,這像塔一樣的大樓就是放書的,裏麵茫茫多的書,怎麽看都看不完,我這麽些年在裏麵是受了大罪了。還有,江湖上盛傳的三無齋二十四節氣,平時都在這知本台讀書、修行,武功嘛,還都是挺高的……”


    秦塞正在介紹武林中人感覺最神秘也最神往的所在,“吱呀”一聲,知本台的側門打開了,從裏麵走出一個英姿颯爽的漂亮姑娘。這姑娘身穿棗紅百褶如意裙,外罩黑色烏金雲紋衫,簡簡單單梳了一個衝天馬尾辮,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瀟灑如意的——女俠。


    仔細看了看後,師清影快走幾步抓住這女子的雙手,驚喜道:


    “梅子?是你嗎?你啥時候來的?”


    那位僅憑簡單裝束就讓潘玉醉和常普凡等人看的目瞪口呆的女子看到師清影臉上也是一喜,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憑空增添幾分俏皮和嫵媚,聲音聽起來雖不似師清影那般如空穀幽蘭般引人,卻自有一番隨意和灑脫:


    “忘機伯伯不是答應我每年可以在知本台讀三天書嗎?這不,今年的剛讀完就被那個兇巴巴的立冬趕出來了!”被師清影喊做“梅子”的漂亮姑娘皺了下鼻子道,她這鼻子生的並不小巧,但放在這張臉蛋兒上,感覺隻有“完美”二字可以形容,好到不能再好了。


    就隻是這微微的皺了下鼻子,壞了,人群中的常普凡感覺自己的心如同被巨錘砸中,一時間竟似難以唿吸一般。這麽些年,按照三叔的教導他踏踏實實行走江湖,腳踏實地做了很多事情,也結識了很多人,而眼前這位梅子姑娘,和他心目中的女俠形象瞬間完全重合。


    “這位姑娘我見過,敢問姑娘芳名?”這話一出口,常普凡自己都夏嚇了一跳,完全不敢相信這竟是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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