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冊雲一直想知道自己到底姓什麽,來自哪裏,家中有些什麽人,那樣小就走散了,家人是不是還在找……


    他想告訴自己的家人,那個被山賊擄去的孩子不但沒死,還長大了。


    「你想起了什麽?」


    「家裏還挺大的,有小樓,有院子,爹……除了大娘外,還有好幾個妾室,兄弟姐妹很多……太多了,所以不太親,我的同母手足隻有一個哥哥,是長子,大我好多歲,能文能武,爹很疼他,常說以後家裏就交給他……大娘每次聽到這種話就會不高興,可也沒辦法,誰讓她連生三個都是女兒……我還記得她老是來院子裏找我娘的麻煩,還好哥哥是長子,所以她也不敢太超過……雖然是這樣,但還是挺討人厭的,大概就這樣。」


    初雪高興地拉起他的手,「這樣已經很多了,能娶到幾房妾,至少也是大戶人家,十幾年前有掉過孩子,當時一定有很多人會拿來當茶餘飯後的話題……我們往客棧酒樓問問吧!何況,你身上還有塊玉佩,那樣好的玉,李先生說他這輩子還沒見過第二塊那樣通透的,上麵的祥雲圖案說不定是家徽,那個‘冊’字也許是姓氏,也或者是店名商號……如果我們運氣好一點,說不定三五天之內就會有眉目了。」


    冊雲看她這樣高興,心中一下溫暖起來——雖然她已經十七,但在他心中,她永遠是那個長不大的丫頭。


    性子有點粗疏,可是卻對他真心真意。


    許婚那日,她什麽話都沒多說,從老夫人的院子出來後,也沒追問將來如何度日。


    從小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過著富貴錦繡生活,卻對他所說的「男耕女織的平凡日子」完全不顯擔憂,好像跟他在一起才叫天經地義——這不隻是信任,已是情深,不管日子好壞,隻要跟他在一起便行。


    也許她心中還不太懂,不過他懂。


    「如果我的家人真的在京城,你以後就跟我住這裏了。」


    「嗯。」


    看她「嗯」的這樣直接,他忍不住想逗逗她,「萬一問出來我爹在經營青樓,或者是在走私米鹽,你怎麽辦?」


    前者有違她書香世家出身的教育,講出來總不好聽,後者則是跟朝廷作對,是殺頭生意,一旦被剿,就是死路一條。


    「什麽怎麽辦,奶奶那天要我奉茶給你,你也喝了,我們就是……就是……」


    「是什麽?」


    「是……」初雪動了動嘴巴,「夫妻」二字終究不好意思說出口,「反正,我換個名字跟著你就是了。」


    冊雲隻覺得她這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他這個小娘子不是沒張心眼,隻是自小被當成男孩子養,個性大而化之,那些女兒家的姿態打死她也做不來,有事相求的時候,也就是一雙大眼睛盯著人瞧,雙眼哀光,但嘴巴上半句懇求的話也不會說。


    多年為伴,他自然也不奢望她會跟他撒嬌玩鬧,能夠臉紅,已經很有趣了。


    也就是剛剛,他想起自己為什麽不喜歡嬌滴滴的女孩兒——爹的那些侍妾,一個比一個嬌,但是心眼一個比一個壞。


    記憶的開關在入京後完全打開。


    熟悉的京城腔調,慢慢喚醒了記憶,隻要再給他多幾天時間,說不定就能靠自己想起來姓甚名啥。哥哥大他那麽多歲,應該娶親了吧,小時候很疼他的娘,不知道還在不在……


    入京的第四天,初雪終於跟爹入宮麵聖。


    說「麵聖」其實有點太過,因為從頭到尾,她都隻看到泥金磚鋪出的地麵,雖然聽見皇上的聲音,但因為爹爹耳提麵命,天子身份尊貴無比,若沒皇上的命令,絕對不能抬頭直視,所以她是駝著背進宮,跪下起來後,又駝著背用倒退的方式退出禦書房的。


    當時她心想,晚上冊雲迴客棧後,她一定要告訴他,原來爹過去幾年都在胡吹,什麽麵聖嘛,是麵磚。


    將近一盞茶的時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盯著眼前那塊泥金磚,而且還動都不能動,中間皇上誇了她幾句,她其實很想說,皇上您真識貨,為了挑出最好的香狸毛,我可是梳毛梳得眼睛都快鬥雞眼,還有,這批禦墨的顏色漂亮吧?用來增色澤的可不是什麽茜草,紫草那些便宜的東西,而是珍珠,每顆珍珠都是我親自挑選的,全部都是三年內的新珠,親自磨粉,用以潤色,寫出來的字天下無雙……


    但是,如果這樣講,不要皇帝開口,大概旁邊的太監就會先喊「大膽」,然後把她拖出去,所以麵對天子的誇獎,正確的響應是再度彎腰,誠惶誠恐地說出「草民惶恐」四個字,但沒想到她一時緊張過度,說成了「澡民完恐」,結果引來皇帝一陣大笑。


    眼見兒子如此緊張,杜有鬆連汗都出來了,「皇上恕罪。」


    「你家公子還挺有趣的。」皇帝的聲音還是帶著笑意,「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初雪聞言,站直身子,抬起頭,但還是不敢直視那禦桌後的人。


    「今年幾歲了?」


    「迴皇上,草民今年十七。」


    「可有婚配?」


    初雪頭皮一麻。不會吧,連第一次見麵的天子也對她的終身大事感興趣嗎?


    昨日晚上冊雲跟她說起時,她還覺得不可能,皇上日理萬機,就算隻是順口問問都不太可能……


    現在看來,冊雲真是神準。


    萬一將來兩人在嶺南日子難過,她會考慮叫他去廟口擺攤。


    「迴皇上,草民尚未婚配。」想想,又覺得不妥,皇上是金口,萬一他突然來個興致想把誰家千金許給她,拒不得,娶不得,他們杜家就完了,看來也隻能照冊雲教的,雖然有點丟杜家的臉,但丟臉好過丟人頭,「草民……草民……因為幼時從馬背摔落,已經……已經不算個男人,因此……打算終身不娶。」


    杜有鬆一驚。當年初雪墜馬時,他人在京城,是迴到家中才知道兒子從馬上跌下,在床上躺了十幾天,當時妻子跟他說是傷了腿,風大夫說得休息一個月,他以為隻是皮肉苦,躺躺就好,沒想到居然受了那樣嚴重的傷……


    他跟生煙都是高頭大馬,偏偏初雪卻比生香還矮上一些,想來是小時候墜馬所致,至於遲遲不肯訂親娶妻,自然也是因為這樣了。


    難怪每次他說要娶媳婦,母親跟妻子都會阻止,妻子甚至會威脅他如果敢給初雪訂親,她就帶兒子迴娘家,跟他一刀兩斷。


    原來兒子早就……


    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前陣子還趁著母親大壽時,讓族妹帶女兒先到,想讓他們產生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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