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安的床在寢殿的最裏麵,隔著兩扇開著的門,晏辭隱約聽到裏麵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


    “......宮人已經檢查過蓮花池,那池水不過半丈深,殿下站立其中亦可將口鼻露出水麵,斷斷不會因為失足落水溺亡......這件事分明另有蹊蹺,臣懇請陛下明察!”


    林朝鶴徑直繞過門口那巨大的屏風,兩個守在門口的宮女將珠簾拉開,晏辭忙隨著他的步伐進入最後麵的殿。


    他前腳剛剛踏過門檻,耳邊便響起一聲桌案摔碎的巨大響聲,一個震怒的聲音隨之響起:


    “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如此大膽,竟敢謀害朕的皇兒!”


    “繼續給朕徹查此事,少陽殿裏剩下的所有人都給朕仔細地查!隻要有丁點問題的,全部給朕拖去慎刑司!”


    “不管是誰,敢謀害皇兒,朕一定要誅他的九族!”


    晏辭一怔,他心跳微快,直到這時他終於直到寢殿裏如今坐著的是誰。


    他隨著林朝鶴進去,見蕭元安的臥榻上此時坐著一個身著明黃色的中年男子。


    而他右手邊站著先前見過的,身著蟒袍的宦官,而他們麵前的地上還跪著一個人。


    晏辭垂著眸,用餘光微掃,發現這人他也認識,竟然是孫承修。


    林朝鶴走到男人的左手邊朝其行了個道禮,接著未發一言轉身麵朝著跪著的孫承修而立,並且微微側頭給晏辭施了一個“靠邊站”的眼神。


    晏辭心領神會,立馬後退跟旁邊幾個形同雕塑般的太監站在一起。


    他朝著地上跪著的孫承修瞥了一眼,見孫承修的唇上隱隱沁出血珠,撐著地麵的雙手指節發白,晏辭剛剛站定,便見孫承修再次叩首:


    “陛下,臣知道陛下痛心三殿下......可是少陽殿的宮人當晚當值的宮人已經全部杖斃,剩下的很多都是不知情的,臣懇請陛下三思......”


    他的話被那個低沉,強行壓抑怒意的聲音打斷:“他們就算都死了,能換朕的皇兒迴來嗎?!既然看護不力,便都給朕下去繼續侍奉元安!”


    這聲音在此時顯得十分低沉,話音一出便在空曠的寢殿裏不斷迴響,帶著晏辭從沒有感受過的沉沉威壓。


    那一刻晏辭覺得自己的耳膜在不斷鼓動,心跳也跟著加快起來,接著就那聲音話音一轉:


    “你是覺得朕下的這道旨有失偏頗?”


    孫承修渾身一個激靈,他俯著的首低得更深,晏辭能清楚看到他的指節幾乎摳進錦毯,指甲邊緣已經隱隱有血跡:“陛下息怒,臣不敢!臣不是這個意思”


    男人不等他說完冷冷打斷他:“孫承修,朕給了你這麽多時間,你遲遲沒有治好元安,反倒有閑心在此處給那些犯了重罪的奴才求情,你這番所作所為,到底是何用意?”


    孫承修本來清冷的嗓音已經染上懼意:“臣醫術不精的確有罪……可是陛下,臣萬萬不敢有絲毫……”


    “朕不想聽你在這廢話。”


    他的聲音再次被打斷了。


    “既然‘醫術不精’,那從現在開始你這太醫丞不用當了。”


    “徐晟,下去擬旨,著太醫丞孫承修疏忽職守,禦前失言,即日起貶為正六品醫官,以後無詔不得覲見。”


    “孫承修,你自己下去領罰。”


    晏辭心驚膽戰地看著這一幕,眼見孫承修未說完的話全部凝固在喉頭,化成一陣細碎的哽咽。


    他什麽話也沒說,再此叩首:“......臣遵旨。”


    隨後他站起身,低著頭退了出去。


    從側麵,晏辭看到他凝血一般的眼尾,還有幹涸著血痂的下唇。


    晏辭大氣都不敢出,從他這個角度隻能看到林朝鶴清瘦的背影。


    此時寢殿裏隻剩下坐在床上的穿著龍袍的皇帝,和旁邊穿著蟒袍的內侍總管徐晟,還有就是旁邊看起來最為淡定的林朝鶴。


    晏辭和幾個垂頭的宦官站在牆根陰影處。


    他低頭抿唇用眼角小心地打量著那邊,直到看到元昭帝忽然操起一旁案上的茶盞直接摔在林朝鶴的腳下。


    巨大的響聲在空曠的殿裏不斷迴響,瓷片瞬間迸裂向四周飛濺。


    身旁傳來一片悶響。


    晏辭用餘光一掃,驚愕地見那幾個跟他站在一起的宦官已經齊刷刷跪在地上,統一保持額頭貼地的姿勢。


    動作快的仿佛被無形的絲線操縱的木偶,瞬間做出同樣的動作。


    晏辭雖然慢了半拍,但求生本能使他條件反射地也跪了下去。


    他本來沒有這種條件反射,但是也不知是因為前兩天看了太多血腥場景,還是因為麵前場景壓迫力太強。


    於是他迴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跪了。


    那內侍總管徐晟一陣慌亂,忙上前想查看元昭帝的手,卻被對方狠狠揮開,他踉蹌著後退幾步,急忙跪在皇帝的腳邊:


    “陛下,陛下息怒啊,仔細身子......”


    在這副眾人都大氣不敢出的情景之下,就顯得身邊依舊站著的林朝鶴看上去過於突兀,也過於放肆。


    “欽天監先前是怎麽跟朕說的?”


    元昭帝的聲音帶著深深的威壓朝殿裏眾人壓下:


    “先前卜測天象,欽天監保章正跟朕說近來宮中一切太平”


    “朕的皇兒如何就出了這等事?!”


    第258章


    晏辭眼見那碎片迸濺了一地,有幾塊甚至飛到了他的腳邊,寢殿內一時安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


    他想起方才孫承修的下場,一時唏噓,心道陛下這是憤懣悲痛交加,怒火無處發,非要找個泄憤對象不可。


    “陛下息怒。”


    “欽天監不分晝夜使人觀測天象,在預測國運之事不敢有絲毫懈怠,三殿下此次遭難並非天理命數,實乃人為所禍。”


    “你與我說這般有什麽用?”元昭帝顫抖著手撫摸著床上的錦被,“朕的皇兒,朕的皇兒已經.......”


    林朝鶴又低聲說了什麽,晏辭沒有聽清,因為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由遠及近,來的速度很快,似乎腳步聲的主人十分焦急。


    晏辭微微轉頭用餘光看向門口,心道能在這時在這處宮殿自由出入的人,肯定不是普通官員或是宮人。


    他低著頭,耳朵卻跟隨著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直到殿門吱呀一聲向兩側打開了,鳶尾花的香氣衝散了殿內濃鬱的安神香的味道。


    “父皇!”


    少女急躁的聲音在那一瞬間打破了整個殿中幾乎凝成實體的壓抑氣氛。


    晏辭感覺到壓在身上的威壓在那一刻如同被撕扯出一條縫,接著迅速退了下去。


    他朝著腳步聲的主人看去,隻見蕭元英一身紅裙,長發未束,頭上平日裏佩戴的各種叮當作響的環佩也不見了蹤影。


    元昭帝蕭成邦驚訝地看著她:“元英,你怎麽過來了?”


    蕭元英快步跑上前,直到站到林朝鶴身前將他半個身子擋住,少女秀美精致的臉上此時滿是淚痕,兩隻眼睛更是如同兩顆紅腫的桃子突兀地掛在臉上。


    蕭成邦的怒火在看到蕭元英臉上淚痕的一刹那收的一幹二淨,他蹙著眉看著蕭元英哭腫了的雙眼,眸中並不掩飾對自己最寵愛的小女兒的心疼:


    “元英,你擅自跑過來做什麽?沒有宮人攔著你嗎,都是幹什麽吃的?”


    蕭元英吸了一口氣,出聲道:“父皇難為他們做什麽?何況兒臣是公主,兒臣要進來,他們又怎麽敢攔我?”


    她的樣子明顯是哭了一天一夜,臉都哭腫了。此時說話時鼻子還帶著濃重的鼻音:“元安,元安一向喜靜,這裏是他的寢殿。父皇你讓這麽多人在這裏擾他清淨,元安知道了該多難過啊!”


    說到此處,她舉起雙手,將臉埋在手心,雙肩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蕭成邦剛剛失去了小兒子,又眼見小女兒悲痛成這個樣子,早已不想當著蕭元英的麵問責他人,轉而安慰著蕭元英,直到蕭元英將臉從手心裏抬起來,略帶撒嬌的語氣道:“父皇不要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兒臣會心疼的......而且父皇也不要生師父和徐總管的氣了,兒臣陪你說說話好不好。”


    蕭元英大概是宮裏唯一能平息聖怒的人,蕭成邦的麵色果然緩和不少,他沒看旁邊的林朝鶴,也沒看腳邊跪著的徐晟,沉聲道:“都還站在這裏幹什麽,沒聽到公主的話嗎?”


    於是晏辭又聽到身邊傳來一陣聲,他又用餘光一掃,就看到幾個宮人立刻轉身排成一排朝外麵走去,動作依舊如同方才那般整齊劃一。


    晏辭被他們的行動力驚到了,正想轉身跟著他們離開,忽然聽到林朝鶴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晏香官,請留步。”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好聽,而且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剛才差點被責罵的人不是他。


    晏辭腳步一頓,接著有些僵硬地轉過身。


    他實在不知道這麽壓抑馬上就可以解脫的時刻,林朝鶴喊他迴來做什麽,事到如今卻隻能硬著頭皮上前,抬步走到林朝鶴身邊的位置跪了下去。


    蕭成邦的怒氣在蕭元英的到來後已經散去大半,此時倒也平靜了,銳利的雙眼掃了一眼晏辭。


    林朝鶴上前半步,直言道:“陛下,此人便是是臣在靈台觀時遇到的香師,同時先前也任三殿下殿裏的香官,先前製出的能緩解三殿下頭疾的安神香也是出自他手。”


    晏辭有些緊張地盯著麵前的地麵,許久聽到蕭成邦的聲音響起:“原來就是他。”


    “把頭抬起來。”


    晏辭直起身子,按照宮規,他不能跟皇帝對視,於是就垂著眸子,直到聽到皇帝的話:“長得也算端正。”


    身旁徐晟見蕭成邦麵色漸漸緩和,心頭一喜,本就想著如何讓他息怒,這個時候忙道:“陛下,上次中秋盛典的‘東閣雲頭香’也是此人所做,陛下您看要不......先收入崇慶殿?”


    ------------------------------------------------------


    晏辭有些恍惚地走出寢殿,他站在少陽殿的門口抬頭看著天邊懸在夜色中的一輪明月。


    片刻後耳畔傳來聲音:


    “小友。”


    晏辭將臉轉過去,就看到林朝鶴笑眯眯地走出來,仿佛剛才惹了聖怒的人根本不是他。


    此時陛下和公主剛剛離去,少陽殿經此一事已經不剩什麽人了,此時明月懸空,給這座空蕩蕩的宮殿籠罩上一層寒意。


    “一起走走?”


    晏辭沉默了一瞬,林朝鶴已經率先往台階下走去,晏辭跟上他的步伐,低聲道:“大人將我撈出來,可是為了今日之事?”


    林朝鶴道:“事出緊急,讓你這個時候麵聖的確倉促了些,不過若是再不給你找一個機會,我怕小友你就要變成少陽殿眾多遊魂之一了。”


    晏辭默默在旁邊觀察了他一番。


    眼見林朝鶴此時一如往常般雲淡風輕,原以為他被蕭成邦罵了一頓,肯定心有餘悸,現在看起來他心情還很不錯的樣子。


    “沒辦法啊,現在隻能把小友搬出來了。”林朝鶴攤了攤手,無辜道,“不然你看,貧道馬上就要失寵了。”


    “......”


    晏辭問了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大人如何知道陛下會留下我?”


    林朝鶴黑得如墨一樣的長發散在身後,他的聲音從前麵傳來:“小友,三皇子的頭疾是自出生便有的,這件事天下皆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靠古法藥香養夫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謝青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謝青城並收藏我靠古法藥香養夫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