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在窗台上,透過半支起的窗戶看著外麵來來往往的行人,打著油紙傘在路上形色匆忙地快步走著。


    ...


    “客官,新鮮出籠的包子,要不要來一籠?”


    早上的時候,店裏來用餐的人不少,鞋底殘留的雨水將客棧的地麵洇出一道道印子來。


    晏辭剛一下了樓梯,店小二就殷勤地甩了甩肩上的汗巾迎上來問道。


    晏辭讓他拿上兩籠送到房裏,自己再順手拿了一個吃了,走到櫃台前跟老板說了客房的事。


    老板認得他是店裏的客人,聽到他說的那個道士,神色有一瞬間變的古怪:“哦,客官說那位道長啊...”


    晏辭看了他一眼。


    老板隨即就整理好表情,自然而然地笑道:


    “放心客官,沒人會和銀子過不去,既然客官這麽要求了,那道士要是再來,我就將房間留給他。”


    晏辭點了點頭:“這附近可有賣藥的地方?”


    顧笙昨晚腳有些磨破了,他剛才又給顧笙腳上上了一迴藥,帶來的藥粉便不夠了。


    老板熱心地給他指明了方向,等到雨勢漸漸小了一些,晏辭便拿了傘出門,路上迴來的時候天才放晴,太陽從雲後重新鑽了出來。


    沒一會兒,街上的人就漸漸多了起來。


    晏辭從藥店出來,不出所料地,在迴來的路上又遇到了幾個非要給他算卦的道士,他趕緊躲開了。


    這幾個人還不依不撓,跟了他半條街,不過因為他腿長步子也大,而且還繞了小道走,很快就把幾人甩在了身後。


    在途徑一個陰暗的小巷子的時候,見周圍沒有人,腳步這才放慢了。


    雖然旁邊沒有人,但是晏辭卻聽到了別的什麽聲音。


    大概是隔著一道牆的地方,隱約有爭吵的聲音從巷子那邊傳來。


    他腳步頓了頓,朝著聲音的來源看過去。


    隻見旁邊那條有些僻靜的巷子盡頭,光線照不到的地方,有幾個站著的人正指著地上一個坐著的人罵罵咧咧。


    晏辭仔細一瞧,照體型看來,似乎是一個身形臃腫的男人,身後還跟著兩個侍從,聽他們的口音像是外地來此的富商。


    此時那身材臃腫的男人顯然十分生氣,對著地上唯一坐著的人說著什麽,言語間頗有不敬,聽得晏辭直皺眉,忍不住停下腳步。


    “...臭道士,給臉不要是不是?”


    “前日你說你狀態不好不算卦;昨日你又說時辰不對;今日你又說跟我無緣,我看你在玩弄我是不是?!”


    坐著的人依舊坐著,這廂看起來沒有絲毫緊張的意思,還靠著牆一副自然輕鬆的樣子,相比起來那站著的三個人像是跳梁小醜。


    那胖男人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惱羞成怒:“要不是看你有幾分姿色,老子就砸了你的攤子!”


    坐著的人身形單薄,此時歎氣道:


    “貧道都說了是正經道士,隻算卦,不賣身...而且施主這是做什麽,再這樣貧道可要喊人了。”


    語氣平靜,音色卻是相當特別,聽過一次就難以忘懷。


    “你!”


    那胖子意識到自己把真實目的說漏了,憤怒地呸了一聲,轉頭看見站在巷子口的晏辭,最終還是皺了皺眉,怒氣衝衝地走了。


    晏辭看了看盤腿坐著的人,依舊是背著光看不清楚。


    當然,除了昨夜上小廚房偷吃的“同好”,不會有第二個人。


    他抬起腳朝巷子裏走去,離了近了才看到陰影一點點從眼前人身上退去,麵前盤腿坐著的人依舊一身天青色道袍,頭上挽著木簪,幾縷發絲垂在額角。


    麵前還隨意地放著塊兒布,布上放著張紙,上麵龍飛鳳舞寫著:


    “卜卦隨緣”


    聽到腳步聲,那道士迴過頭來。


    晏辭腳步微微一頓。


    這道士竟是生著一雙標準至極的丹鳳眼,眼尾斜飛入鬢,黑白分明的眸子明亮至極,臉部線條清晰幹淨,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最主要的是那通身泰然自若的氣質,即便此時靠在牆角席地而坐,也絕不會有人把他當成落魄的尋常人,通身惹眼得很。


    果然是有幾分姿色...


    那道人看見晏辭,似乎早知道他會來的樣子,被他看到剛才那幕也沒有絲毫窘迫,坦然笑起來:


    “小友是你啊。”


    “我每次見到道長,道長好像都身陷囹圄。”


    那道士卻是不以為意:“在外雲遊,遇到不同性情的施主也是曆練的一部分。”


    這性情倒是豁達。


    晏辭低頭看了看他的攤子,甚至不能算是攤子,隻是鋪了塊不知從哪扯下來的布,除了放在上麵那張隨意寫的紙。


    尋常道士放置的簽筒,龜殼全都沒有,乍一看不僅寒酸,而且也太不敬業些了。


    看起來就像是放在這裏,假裝自己在擺攤的幌子,實際在暗自偷懶一般...


    晏辭沉默一下:“...道長這是剛出攤?”


    道士笑眯眯地點了點頭,指了指男人的方向:“剛出攤,不過第一個施主剛剛已經走了。”


    晏辭奇道:“道長為何不與他算卦?”


    要知道外麵那些拿著幡可是巴不得有人來找他們算卦。


    “嗯...”那道士沉吟了一下,正色道,“其實貧道有個怪癖,隻願意給合眼緣的施主卜算。”


    他用修長的指彈了一下身前的紙片:


    “如果不合眼緣的施主,就算給千金於貧道,貧道也是不會算的。”


    晏辭在心裏暗自搖頭,什麽卦會有人願意花千金求啊...


    可是道士語畢,和顏悅色地抬頭,打量了一眼晏辭,聲音依舊悅耳:


    “小友很合貧道眼緣,要不要坐下來讓貧道算上一卦,分文不取如何?”


    他語畢,又自然地笑道:“可是很多人想求的。”


    如果是外麵那些走街串巷的道士跟晏辭說這句話,晏辭肯定是要笑出聲的。


    然而麵前的人說的每一句話都如同第一次見麵那般,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


    晏辭動作頓了一下,於是撩起下擺在道士麵前坐了下來。


    這期間道士一直看著他,目光卻並不唐突,反而透露著一股重視的意味在裏頭。


    晏辭吸了一口氣,問道:


    “...所以要怎麽做?”


    他這布上什麽都沒有,難不成要看手相?還是看麵相?


    道士也不遮遮掩掩,坦然道:“能看下小友的手嗎?”


    晏辭遲疑一下,還是伸出了右手,道士就這樣看了一眼,接著了然地點了下頭,隨即微微一笑,然後從袖中掏出三枚銅板:


    “昨日沽酒恰好剩下三文銅錢,小友不如就用這個吧。”


    他指尖夾著三枚銅板遞過來,晏辭有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接了過去。


    “所以小友想問點什麽?”


    晏辭本是不信這個的,但是不知是不是這人身上的氣質,於是想了想,選了個折中的:


    “...那就運勢吧。”


    他按照道士的指示,將三枚銅板合在掌心中,默念著所求,然後依次搖了六次。


    直到第六次,三枚銅板同時落地,旋轉片刻之後,伴隨“當啷”一聲脆響,平躺在地麵上。


    擲六次而成卦,六次投擲,正好組成了一個卦象。


    道士全程一言未發。


    當他看著第六次,全部正麵朝上的三枚銅板,沉思片刻,竟然難得的沉默了。


    晏辭看他盯著那最後一次落地的銅錢許久沒有出聲,終於忍不住道:


    “道長看出什麽來了?”


    道士聽到他的聲音才抬起眼,眸子黑白分明,漂亮非常。


    他指著地上的銅錢,也不隱瞞:


    “此卦名為‘天地否’,乾上而坤下,天氣上升,地氣下沉,此意天地之氣不交,萬物閉塞不通。”


    晏辭一頭霧水,追問道:“...然後呢?”


    道士笑了一下:


    “實不相瞞,這並不是吉象。”


    “如果小友度過卦象中所示險阻,則萬事順遂。”


    接下來就該說度不過會怎麽樣了,晏辭知道再往下問顯得自己很傻,但還是問了:


    “如果不能呢?”


    道士抬起頭,依舊是席地而坐的姿勢,但是晏辭卻覺得他神色上正色許多:


    “如果不能”


    “輕則時運不濟,重則禍難臨身。”


    第84章


    “...”


    這句話如果是被街上那些不知真假的道士說出口,晏辭會一笑了之。


    然而這個時候,他卻被這句話直接噎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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