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費了半天勁找了一小塊陶瓷片放在香灰最上麵,將香丸用刀切成屑放在陶瓷片上。


    不多時,陶片在木炭的炙烤中逐漸升溫,在不疾不徐地熱氣薰騰下,那小塊香丸緩緩散發出舒緩典雅的香味,充盈在房間裏。


    他闔上眸子,靠在椅背上,輕輕唿吸。


    這久違的味道裏,他體會出一種熟悉的感覺,連帶著多日的疲倦和煩悶也在不知不覺中散去。


    直到“嘎吱”一聲,門開了,蘇青木從外麵進來,聞到這味道嚇了一跳,又退出去看了看牌子,確定是自己的店才進來。


    “厲害。”他說,“我這店硬是被你這香襯出了日入十兩的感覺。”


    晏辭睜開眼睛,幽幽道:“這可叫藝術。”


    他氣質從容隨性,雖然此情此景下,有“附庸風雅”之嫌,但舉手投足之間偏偏帶著富家公子的味道。


    “這又是什麽?”


    古香典中記載了四種用途最廣的香料,各個價值不菲,合稱“沉檀龍麝”,而由這四種香料製成的香則被稱為“四合香”。


    蘇青木表示聞所未聞。


    晏辭單純地愉悅自己,隻想在這味道裏放鬆了一會兒。


    結果不一會兒門又被推開了,一個風風火火的姑娘走了進來,一推開門就皺了皺眉:“什麽味?”


    這姑娘梳著一條長長的又黑又粗的麻花辮子,她的眼睛簡直和蘇青木一模一樣,但是和蘇青木那雙有神的大眼不同,這姑娘的眼睛就像一隻貓兒。


    這雙眼睛,給見到她的人第一印象就是,這是個靈動的姑娘。


    在看清屋裏的景象後,她轉向蘇青木:“你還在這幹嘛?大花這幾天就快生了,你趕緊迴去看看。”


    蘇青木看到她就難受,嘟囔道:“知道,我算著日子呢。”


    這姑娘便是他的妹妹,叫做珠兒。


    她一般不會往鋪子來,隻不過這幾天大花待產的緣故,她為了抓蘇青木來過幾次,每次都把她哥押迴去的。


    她沒有理蘇青木的抱怨,看著那隻香爐挑了挑眉,看著蘇青木忍不住道:“你還沒放棄這鋪子?”


    晏辭輕輕咳了一下,蘇青木還沒開口,就聽她道:“省省吧,你們這樣是賣不出去的。”


    蘇青木不開心道:“你懂什麽?”


    晏辭倒是有些驚訝,看著她問道:“何以見得?”


    珠兒歎了口氣:“你們倆個都不知道要把東西賣給誰,就敢開門做生意。”


    兩個人對視一眼,晏辭坐直身子。


    “怎麽說呢?”他語氣放緩許多,聽著頗為謙虛。


    珠兒大大方方找了把椅子坐下,問他們:“你們這香一副能掙多少錢?”


    蘇青木老老實實道:“三十。”


    珠兒又問:“那你知不知道鎮上的百姓每天能賺多少錢?”


    晏辭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


    就聽珠兒掰著手指,如數家珍般道:


    “據我所知,鎮上東邊的姚娘子每天紡線大概能賺到六十文左右;”


    “村子裏徐家的阿大去鎮上幫人扛東西,一天能掙八十文;”


    “還有就是跟我家關係比較好的阮屠戶,他家有六口人,我之前把豬血賣給他,他說每天能賺一百五十文。”


    她放下手指:“你覺得他們誰願意隨便花三十文買你的香?”


    晏辭沉默了,蘇青木道:“那就賣給能買得起的唄。”


    珠兒白了他一眼:“願意花費三十文買香的人,在鎮子上有幾個?況且還是你這一點名氣都沒有的小鋪子,他們為什麽不去更大更有名的鋪子買?”


    “我認為我做出來的東西比他們都要好。”晏辭突然開口,看向珠兒。“至少在品質上,我不會出錯。”


    “再好的東西,隻要不被人知道,都可以視作不存在。”


    珠兒笑了起來:“我承認你是有些本事的,但是你找上他之前,他這鋪子都兩年沒開張了,你也不打聽清楚了就敢在這兒賣。”


    她搖搖頭,站了起來對著蘇青木說:“等你把爹留下來的那些木頭都花光了,就老老實實跟我迴去養豬吧。”


    蘇青木非常不滿地嘟囔了一聲,晏辭卻站起身,態度認真地道:“珠兒姑娘。”


    珠兒看了他一眼:“我有名字。”


    她指了指蘇青木:“他叫蘇青木,我叫蘇白術(zhu,音燭)。”


    青木,白術。


    竟然還是兩種香藥的名字。


    “蘇姑娘。”晏辭朝她作了一揖,“所以我應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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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笙沒來之前,喬哥兒一直是機坊裏手最快的。


    隻不過自從顧笙來了之後,每天東家獎賞的額外工錢就沒有他的份了。


    顧笙沒有抬頭都能感受到喬哥兒的眼神,隻是他是溫和慣了的人,沒有去看那帶著敵意的目光。


    還好旁邊有應憐,沒有人來找他的麻煩。


    又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機坊的機工們三兩成群離開機坊,顧笙才從機杼旁站起。他現在總會下意識去躲開晏辭。


    “你夫君不來接你嗎?”應憐奇怪地問。


    顧笙點了點頭:“他應該在外麵了。”


    等到他出了機坊大門,卻發現拱橋上,晏辭一向會等他的地方空無一人。


    顧笙的心沉了下來,他垂下頭,站在門外一時之間不知要去哪裏。


    “怎麽,你相公沒來接你?”


    一個帶著嘲諷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顧笙一驚,轉頭就看到喬哥兒俏麗的麵容,一手扶著腰,一手撫摸著肚子。


    顧笙不願與他結仇,往一邊站了站。


    喬哥兒冷哼一聲,嘲笑道:“不會是被人膩了吧?”他得意地道,“生不出孩子的哥兒還有人要?”


    顧笙不想再聽他說話,轉身欲走。


    這時一個長相五大三粗的男人從旁邊過來,朝著喬哥兒道:“你不趕緊迴家,亂跑什麽?”


    喬哥兒聽了他的聲音渾身一顫,本來俏麗的容貌白了三分。


    “沒,我就隨便走走...”他用細若蚊呐的聲音說道。


    那男人就是他的相公,村子裏的王獵戶,他罵罵咧咧地扯著喬哥兒的後衣領把他拽過去,動作粗魯地仿佛在拽著一件物品。


    喬哥兒腳下踉蹌了一下,男人吼道:“你個沒用的東西,額外的錢拿不到,再敢傷了老子的兒子,小心你的皮!”


    男人抬頭看見了顧笙,粗獷的麵容上帶著一絲不屑,喬哥兒連忙指著顧笙道:“他就是我說的那個...”


    “哼,我當是誰。”王獵戶輕蔑地道,“原來是那廢物的馬子。”


    他轉身給了喬哥兒一耳光:“你連他都比不過?我成天養你是幹什麽吃的?”


    喬哥兒不敢說話,捂著臉害怕地渾身發抖,他漂亮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顧笙,仿佛打他的人不是王獵戶,而是顧笙。


    顧笙不想跟這兩人有衝突,就想離開,突然那男人叫道:“我讓你走了嗎?”


    顧笙加快腳步,背後傳來快速走來的腳步聲:“我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嗎?”


    他聽著腳步聲近在咫尺,害怕地下意識迴頭,卻直直撞到了什麽東西。


    頭頂上晏辭無奈的聲音傳來:“你看,我才晚來一會兒,你又遇到什麽麻煩了?”


    顧笙抬起頭,看見麵前人的臉,墨色的眸子亮的如同繁星,與之前兩天不太一樣,似乎今天遇到了什麽開心的事。


    晏辭寵溺地摸了摸他的頭,抬頭看著麵前粗壯的男人,奇怪道:“你找我夫郎做什麽?”


    那男人站住腳步,上下打量了晏辭一番,嗤笑道:“你就是那個小白臉?”


    晏辭挑了挑眉。


    喬哥兒挺著大肚子趕了上來,他心裏一直記恨顧笙搶了他的工錢,有心挑撥顧笙和他夫君的關係,於是附和道:“可不是嗎,人家都是男人在外掙錢,他們家可好,讓哥兒出門養家!”


    他知道男人都是好麵子的,隻要當眾讓顧笙他男人下不來台,他肯定會迴去使勁打顧笙一頓,最好把顧笙打傷了才好,那樣就沒人跟自己搶了。


    王獵戶顯然也是這個想法,對著晏辭大聲嘲諷道:“一個男人,成天在家吃哥兒的軟飯,我要是你,我都沒臉出門!”


    他的聲音很大,之前還沒完全散去的人被吸引了過來,小聲議論指指點點。


    應憐也在其中,他看著顧笙的樣子,心道不好。


    他見過太多人因為被當眾嘲諷,為了掙迴麵子直接朝夫郎撒氣,來顯示自己的雄威。


    然而晏辭隻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臉上不僅沒有生氣,還朝著王獵戶揚了揚眉,似乎沒明白他的意思:


    “我吃軟飯怎麽了?”


    在這聲平靜還有些得意的問話中,周圍的議論聲瞬間消失。


    他在一片寂靜中笑道:


    “我夫郎厲害,我自豪,我吃的上軟飯,你吃的上嗎?”


    他看著一臉懵逼的王獵戶,心情大好,笑容更加燦爛:


    “而且我有吃軟飯的資本,你有嗎?”


    眾人皆是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王獵戶指著他“你”了半天一個字都沒出來。


    按照王獵戶以往的經驗,遇到這種情況一般男人都會羞得麵紅耳赤低頭離開,然後他就可以乘勝追擊,直羞得那人不敢出門才行。


    此招屢試不爽。


    可眼前這個明顯不是一般男人,這個人他不僅不羞愧,甚至還很自豪?!


    晏辭沒皮沒臉地笑,在眾人震驚的目光裏,拉著顧笙的手開心地離開。


    於是,繼“身無分文”“苗草不分”“疑患隱疾”,他又被加上一條“軟飯硬吃”。


    不過無所謂,願意笑就笑。


    他牽著顧笙的手走到鎮門口的馬車前,看著一路上沉默不語的小夫郎,沒有像以前那樣將顧笙抱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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