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純白,窗簾敞開著,微風吹得窗簾不停地飄晃。


    天亮了。


    空曠的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


    *


    軍事醫療大廈,高層。


    “請問您都清楚了嗎?”


    博士的聲音聽起來溫和又恭敬,可臉色卻有些冷峻,因為這已經是他問的第二遍了。


    對麵的人心不在焉,眸光淺淺地落在桌麵的紙張上,然後伸出手,把它拿起來放在眼前,看了好一會兒,才微微一笑:“清楚了。”


    終於聽到答複,博士的麵色也總算緩和了一些:“那就好,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然後博士站起身,開門離去,離開前又迴過頭,意味深長地說問:“對了,上校,您有其他什麽需求需要我為您效勞的嗎?”


    “任何需求都可以。”


    空曠空間裏投著流動的信息光幕,它們匯在上校墨藍的眼眸中,看上去星星點點,恍如星辰大海。博士的拙劣演技聽得他發笑:“沒有。”


    博士離開後,上校又看了手裏的紙張一眼,然後麵無表情地把它揉成一團,隨手扔進了垃圾桶裏。


    連這個假得不能再假的測試題都不舍得換一下。


    “叮”的一聲,電梯停在下層。


    不急不緩地走出來,慢悠悠地往前走著,最後停在了某間病房外。


    這個世界的流速好像過去了四年,還是五年來著,他有點記不清了,但其實也算不上太久。但昨天晚上,小玫瑰抱著他的那副樣子,讓他快以為小玫瑰已經經曆了長遠的一生。


    對小玫瑰來說的四年多,對他來說,其實是更長的時間。這麽久不見,小玫瑰好像還是當初的模樣,隻是掌心下傳來的骨感,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小玫瑰過得一點也不好。


    他的小玫瑰,果然還是得他自己來養護。


    病房裏的人還坐在床上發呆。


    餘悸推門而入,微笑:“醒了?”


    *


    但丹鬱好像總是不太相信他已經迴來了的事實,所以時刻黏著他,時刻盯著他看,還總是不願意閉上眼睛睡覺,非得熬得受不了了,才會在他懷裏睡過去,睡的時候也總是不安穩,經常驚醒,醒過來後又總是抱得他更緊,貼著他的脖頸又親又蹭,然後才意識不清地重新睡去。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差不多半個月才有所好轉。


    禁閉區沒有查到餘悸的任何成長學習記錄,來處成謎,人品未知,什麽時候分化成向導的也無從查詢,因此他又喜提了長達九個月的考察期。


    丹鬱出院的那天,迎麵碰見了一個有些眼熟的人,餘悸記得,那個人好像是精神體是白虎的那個哨兵,至於名字叫什麽,不知道。


    看到他和丹鬱的時候,白虎哨兵愣怔了一下,然後似乎是想起了點什麽,重新看向丹鬱的目光裏,好像添了股悔意。


    在白虎哨兵的注視下,餘悸牽著丹鬱,越過他,然後一點點走遠,直到消失在視線盡頭。


    餘悸沒有帶著丹鬱去白塔,而是又一次站在了那座熟悉的別墅之外,丹鬱奇怪地問道:“為什麽還是來這裏……”


    餘悸說:“我買下來了。”


    丹鬱睜大了雙眼:“指揮官這麽有錢嗎?”


    餘悸垂眼看他:“還沒付錢。”


    “那……”


    “先記賬,以後再說。”


    丹鬱抿了抿嘴,想說點什麽,但在往裏走的過程中,餘悸的通訊器響了,是遏蘭衡打來的通訊。遏蘭衡在通訊裏這樣說道:“我查過了,其實你是我失散多年的遠房表弟。”


    餘悸微微笑著:“是麽?”


    “是,”遏蘭衡輕咳了一聲,“別相信禁閉區的探查能力,他們不擅長這個。”


    餘悸笑著掛斷了通訊。


    “那你是嗎?”丹鬱瞪大了雙眼問他,問他真的是遏蘭衡的遠房表弟嗎?


    餘悸:“當然不是了。”


    但接受遏蘭衡給的這個身份,會免去很多麻煩。他是指揮官,禁閉區就不會讓他的身份一直未知,他的來曆會被一直探查,禁閉區的打擾也不會停止。


    所以餘悸說:“但我也可以是。”


    這一次,餘悸終於走上了曆任指揮官的老路,在無比清閑的考察期內,過上了相對荒唐的時光。但丹鬱似乎總是很緊張,常常一會不見,就跑著來找他,每次醒過來,但凡沒在房間裏見到餘悸的身影,不超過十分鍾,丹鬱就光著腳跑出來找他了。


    這天也是,下午小憩,餘悸醒了很久都不見丹鬱醒過來,他實在躺不下去了,就起床下樓,走到了品酒區。


    管家在這時帶了一堆珠寶禮物進來。


    看也不看就知道,遏蘭衡送的。


    上次是祝賀他成為指揮官,上上次是祝賀他正式成為遏蘭家族一份子,上上上次是喬遷禮,反正遏蘭衡總有名頭。


    “這次呢?”餘悸問:“他以什麽名義送過來的?”


    管家說:“祝您新婚快樂。”


    餘悸“嗯”了一聲,讚許道:“這理由不錯,收下。”


    隨手把冰塊放入酒杯,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從樓上走廊傳來,然後到了旋轉樓梯,很快就站到了他的麵前,餘悸繼續調起了酒,漫不經心地安撫道:“我不會再消失了,你別總是這麽緊張。”


    丹鬱緩緩坐上高腳椅:“我不相信你,你上次也這麽跟我說的。”


    “上次?”餘悸瞥了他一眼,“什麽時候?”


    丹鬱抬起眼,說道:“我上次問你,還會再一次消失嗎,你說不會。”


    餘悸:“……”


    原來當時迴答了。


    他還以為他沒有迴答,或者迴答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沒想到答得這麽虛假。餘悸晃了晃酒杯:“這次不騙你。”


    這一次,是真的了。


    管家在這時遞過來一份文件,隻是卻不是遞給餘悸的,而是給丹鬱的。丹鬱不明所以地接過來:“這是什麽?”


    餘悸說:“指揮官伴侶需要簽的一些協議。”


    丹鬱“哦”了一聲,拿起筆,直接就翻到了最後一頁,正要簽字時,筆尖微微一頓,眉頭微皺:“你就沒別的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餘悸盯著這杯顏色詭異的酒看:“沒有。”


    丹鬱捏緊筆,一筆一劃,重重寫上自己的名字。


    丹鬱說:“我討厭你。”


    放下酒杯,餘悸走過來把丹鬱拉入懷裏,然後垂下頭,以一個微微俯身的姿勢,臉貼向了丹鬱的脖頸,打在脖頸上的氣息是微涼的,但丹鬱的耳根一下就紅了,紅得發燙,紅得紮眼。


    餘悸抵著他,說:“我知道。”


    然後餘悸再一俯身,抱起丹鬱,慢慢往樓上走去。之前丹鬱總是清瘦,私人醫生來的時候,也說丹鬱的身體情況不是很好,得好好養一段時間。現在終於長了點肉,骨感沒有那麽明顯,精神也好了很多。


    所以應該是可以了。


    丹鬱的手始終環在他的脖頸上,一直到餘悸傾身壓入,丹鬱才不可控地鬆開了手,緊接著,微涼環入指間,餘悸扣住他的手,垂眼時看到丹鬱緊閉著的眼睛,眼睫上有一層模糊的水光。


    他低下頭,與丹鬱額間相抵,灼熱蔓延。


    糾纏從來都是抵到最深處,盡興之後,便是無盡的痙攣與輕顫,以及緊緊相擁的兩個人。


    後來熱意退卻,餘悸洗完澡從浴室出來,丹鬱先他一步上了床,餘悸轉身去拉開窗簾,一迴頭,就看丹鬱已經睡著了。


    折騰了一晚上,天都快亮了,困了也是應該的。


    他慢慢走過來,又慢慢躺下,轉過身,伸手撫在丹鬱的後背,正要把他壓入懷裏的時候,丹鬱就自己貼了過來,聲音有些懶懶的,像是那種要睡不睡的聲音,丹鬱問他:“你可以抱我緊一點嗎?”


    “可以。”


    拉過被褥,將丹鬱抱在懷裏。丹鬱睡著睡著,又突然睜了睜眼睛,迷迷糊糊地問他:“這幾年你去了哪裏?”


    丹鬱好像一直不怎麽敢問這些問題,也就現在意識不清了,才有勇氣問。丹鬱問的是他去了哪裏,或許真正想知道的是,契約是否還在,交易會不會繼續影響他。


    所有的所有,餘悸都有了答案,他也不介意告訴丹鬱,於是迴答道:“我任務失敗,接受了懲罰。”


    懷裏的人好像顫了一下。餘悸撫了下丹鬱的後背,是安撫一樣的動作,說出的話也是:“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懲罰,不過是當了迴係統,得完成一項數量多得離譜的反派任務。”


    至於具體的數量,則是一個無法在第一時間內理解過來的數字,很長一串,長得過分離譜。


    這個世界的流速過去了四年,但他經曆的,遠不止四年。


    “難嗎?”丹鬱問。


    “不難,很簡單。”


    這不是騙人,也不是寬慰,是餘悸真的這樣認為。後來丹鬱問他怎麽做的,他說:“找個有潛力點的宿主,抹掉他的記憶,好好培養就行了。”


    “那你,完成那些任務就可以迴來了嗎?”


    “不能。”


    “那你是怎麽迴來的?”


    “當然是讓我的宿主受懲罰了。”


    “他受懲罰的話,你就可以迴來了麽……”丹鬱有點沒聽懂,模糊的思路更加模糊了,“那怎麽讓他受懲罰啊?”


    餘悸微微一笑:“很簡單,把他投入他原本的世界,再為他挑選一個注定失敗的任務,就可以了。”


    “那,這樣就可以了嗎?”


    “是啊,這樣就可以了。”


    “那你自由了嗎?”


    “自由了。”


    “……”


    後來說話聲漸漸低了下去,丹鬱慢慢沉入睡眠,一絲亮光從天際一點點蔓延,長久連綿的雨也沒了蹤跡。


    餘悸抬起眼,朝著地平線的盡頭看去。


    天亮了,雨也停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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