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丹鬱忍不住問道:“你是學著學著忘了嗎?”


    餘悸麵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雖然是沒說話,卻也無聲勝似有聲了。


    後來丹鬱就一直偷偷地笑,笑得不明顯,每次停了一會又忍不住繼續笑,憋得很辛苦的樣子。直到餘悸放下書,扶著丹鬱往柔軟的沙發躺下去,覆在後腰的手往下遊離,一句話也不說就探入危險之地的時候,丹鬱才急了起來:“錯了,我不笑你了。”


    餘悸壓得更沉了些:“晚了。”


    主城總是風雨飄揚,外麵的雨下得很大,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水痕,使得裏麵的一切也更加模糊。


    等終於抽離,丹鬱簡單擦洗了一下,就有些匆忙地換起了衣服:“我快遲到了。”


    換好衣服後,抬腳就準備往外走,隻是還沒能走動,衣擺就被拉住了,丹鬱迴過頭:“又怎麽了?”


    餘悸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桌上:“傘。”


    “哦哦哦。”


    在丹鬱匆忙離去之後,桌上的通訊器忽然亮了一下,餘悸理了下衣服,才把通訊器拿起來。


    “怎麽樣?”


    對麵傳來博士的聲音:“方案的確可行,長期對不同症狀的患者進行療愈,有助於精神力控製,最新數據顯示精神力已經開始趨於穩定了。”


    餘悸移開眼,看向模糊界限外越走越遠的人影,若有所思地說:“知道了。”


    “對了,”博士說:“精神體雛形已經可以預測了。”


    “是麽?”


    博士說:“看著像是一隻貓。對一個哨兵來說,似乎有點柔弱了。”


    貓麽……


    餘悸壓了壓眸光,似乎想到了些什麽,沉默片刻後,才說道:“貓兇起來也會抓人的。”


    博士笑了笑:“您說的是。更何況,他本來也不是一個常規的哨兵。”


    通訊器的亮光暗下去,餘悸再次看向玻璃窗外。


    天色似乎比剛才更暗了,雨勢也更大,樹影傾斜,走遠的人影也開始模糊不清了起來,餘悸伸出手,隔著風雨,撫在那道無法觸及的身影上。


    落下的雨好似正從指縫間穿過,他觸摸著那道人影,卻又怎麽都觸摸不到。


    接近傍晚的時候,雨變得小了些,淅淅瀝瀝的,丹鬱療愈完今天的最後一位患者,走出醫療大廈發現放在雨傘放置區的雨傘不見了,他找了又找,疑惑道:“被人拿走了麽……”


    但其實雨也不大,冒雨跑出去也沒什麽關係,他站起身,轉過身時聽到不遠處有人對他說了一句話,這聲音伴在雨裏,聽起來有幾分莫名的朦朧,於是他抬起臉,看向說話的人。


    餘悸說:“被我拿了。”


    丹鬱笑了一笑,在人來人往的雨裏走過去,擁入餘悸的懷抱,短暫的擁抱之後,兩個人慢慢往外走,不大的雨傘朝著丹鬱那一邊微微傾斜,潤濕了餘悸另一側的肩頭。掩在雨裏的,是十指相扣的手。


    他們像任何一對戀人那樣,在充滿光明的地方相愛。


    雨下得纏綿,街區也朦朧。


    他們在街道上慢慢走著,周邊的街景變得越發眼熟,直到餘悸終於停下腳步,丹鬱抬起眼,看到餘悸的眸光有些發散,目光似乎落在了街道的對麵。


    順著這道目光看過去,是一家纏繞著花藤裝飾的餐廳,門口站著一位服務生,手裏捧著一大束玫瑰。


    餘悸帶著他走過去,路過服務生的時候,餘悸接下了遞過來的玫瑰。


    丹鬱不知道後來是怎麽的,那束玫瑰就到了他的手上,進入餐廳之前,他在微雨裏忽然迴過頭,看向了來時的路。


    道路濕潤,街邊路燈招牌的光亮映在上麵四散開來,形成斑斕的光點,在飄灑的細雨間閃耀,恍然間,看得他有些輕微的眩暈。


    於是丹鬱恍惚地想,這條漫長的路,真的走了好久啊……


    伊氏家族被定罪那天,伊棠十分開心地打來通訊,邀請他們去深淵遊輪玩兩天,還說這次遏蘭衡也會去。


    丹鬱聽到她那笑得壓不下去的聲音,胡亂地問餘悸:“她的精神狀態還好嗎?”


    伊棠明明也是伊氏家族的人啊。


    餘悸若有所思地說:“她已經很克製了。”


    可丹鬱卻有點擔憂:“我覺得她有點奇怪,要不我們不去了。”


    餘悸說:“沒事,去。”


    丹鬱記得餘悸對那種聚會是不感興趣的,可這次餘悸的態度似乎很堅決,好像非去不可,丹鬱也隻能跟著去了。上遊輪的第一天,丹鬱就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說什麽機會來了。


    於是丹鬱變得更緊張了。


    伊氏家族可是刺殺過指揮官的,他還親身經曆過。他時刻防備,終於在某天深夜,突然被餘悸一把拉了起來,來到甲板上,親眼見到了別人口中說的那個所謂的“機會。”


    遊輪上的燈光都暗了下去,毒素稀薄得幾乎看不見,他抬起頭,在短暫又有限的時間裏,看見了真正的星空。


    原來這就是那個“機會”,能看見真正的星空的渺茫機會。


    他不知道這一生是不是隻有這一次機會,但他知道,他真正喜歡的,其實並不是這樣的浩瀚星空,他喜歡的,是隱在餘悸那雙墨藍色眼睛裏的,可以時常看見的星空。


    後來毒素聚攏,他收迴目光,看了看來到上層甲板的人,卻沒看見一個稍微陌生一點的麵孔。


    遏蘭衡沒有來,他至今都沒有見過那位傳聞中的遏蘭衡。


    那樣有名的一位人物,卻好像不是真實存在的一樣,活在傳聞裏,活在別人的話裏,還活在通訊器裏,可就是從未出現過。


    在餘悸休假的最後幾天,他們甚至還去了一趟第十四區,也就是療養院被毀掉的那個基地。療養院已經在重建了,抵達的時間仍舊是晚上,遙遙看去,那座沉在夜色中尚在重建的療養院,仿佛還是斷壁殘垣。


    餘悸沒有往療養院看,他站在高一點的地方,望向了某個有著狹窄小巷的居民區,問丹鬱:“你的學費一直都是自己賺的嗎?”


    “是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我自己賺的。”


    餘悸握緊丹鬱的手,說:“那你可真厲害。”


    可這話從餘悸的嘴裏說出來,聽著總不太像誇人,然後餘悸又問他:“那你學習成績怎麽樣?”


    丹鬱苦笑了一下:“不是太好。我已經很用心了,可是成績跟那些有名的學校的學生一比,就顯得很差勁。”


    “但你向導的理論考試考了第一。”


    “因為那是全新的範疇了,就算基礎差一點也不會有太大的關係。”


    “那你念書的時候都怎麽吃?從孤兒院帶飯嗎?”


    “嗯,從孤兒院帶吃的,食堂的飯菜不太吃得起。但是帶也不是帶的飯,米飯很貴的。”


    “那帶的是什麽?”


    “經常都是紅薯……”


    “自己做嗎?”


    “有時候是。”


    “……”


    餘悸就這麽有一句沒一句地問著,丹鬱也每個問題都好好迴答著,最後的最後,餘悸說:“你還欠我一頓飯。”


    丹鬱臉上的苦笑加深:“我不太擅長那個。”


    餘悸說:“試試看。”


    “……”丹鬱深深地歎了口氣:“好吧。”


    這頓飯定在了假期的最後一天,丹鬱從醒來後就在發愁,床上也沒見餘悸的人影。丹鬱揉著眼睛走下樓,看見餘悸站在品酒區,正垂眸看著手裏顏色詭異的雞尾酒,而在餘悸麵前,還擺著一排失敗品。


    丹鬱奇怪地走過去:“你是要調淡季嗎?”


    餘悸迴過神,放下酒杯,微笑:“這配方有問題。”


    “是嗎……”丹鬱坐上高腳椅,雙手撐臉,抵在台子上,“再調一杯好嗎,我看看你是怎麽調的。”


    餘悸隨意瞥了眼調配表,然後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頓了一下,視線落在後麵的一排酒上,伸向某個深藍色的酒瓶,指尖正要觸及,丹鬱說:“不是那個。”


    然後接著說道:“順序也不對。”


    餘悸收迴手,環抱起雙手,冷冷地盯著丹鬱看。


    就這樣,餘悸失去了調酒的耐心,兩個人就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沒再說話。空氣仿佛也陷入了某種凝滯,直到一聲震動傳來,才將這樣的僵持打破。


    是遏蘭衡打來的通訊。


    餘悸接起通訊,隨意地“嗯”了兩聲,抬腳就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微微一頓,迴眸看向還坐在品酒區那裏的丹鬱。


    丹鬱單手撐臉,正遠遠地望著他。


    目光短暫的交匯間,丹鬱慢慢直起了身子,抬起手,衝他揮了揮,說道:“我等你迴來吃晚飯。”


    說得很慢,說話的時候也沒有出聲,隻有口型。


    餘悸點了下頭,轉頭就往外走。


    長久陰沉的主城,今天難得放晴,上空的黑霧稀薄得幾乎看不見,淺淡的光罩之外,整個天空好像是淡藍色一樣,明亮,漂亮。


    餘悸走進光裏,在視線盡頭越走越遠,那些來自外麵的明亮在門口的位置朦朧交映,讓那道遠去的斑斕背影,似乎也變得支離破碎了起來。


    踏出別墅的那一刹那,一陣電流聲在餘悸的腦海裏很輕地淌過。


    *


    丹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他無神地看著眼前的一片純白,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將目光移向身旁時不時“嘀”一聲的儀器上,然後他看到自己的枕邊躺著一個半透明的東西,團成了一圈,像是一隻貓。


    誰的精神體嗎?


    他揉著額頭坐起來,手仿佛都不是他的了,手指難以伸展,十分僵硬,揉額頭的動作也不像是在揉,而是用手指一撞一撞的。


    這裏是軍事醫療大廈的病房,他認得,可是他覺得很奇怪。


    他明明在別墅做好了飯,等著餘悸迴來一起吃,可為什麽,就到了這裏呢?


    掀開被褥,雙腿垂落在地,他恍惚著站起身,卻在站起來的那一瞬間猛然跌坐到了地上。那隻半透明的貓抬起頭,很快跳了下來,就半蹲在他的身旁,靜靜地盯著他看。


    丹鬱和它對視了會兒,恍然覺得,它和他曾經養的那隻貓,很像,越看越像。


    真的好像啊……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收迴目光,撐著地麵,試圖起身,可剛一撐起來,手也好,腳也好,總是使不上力,又重新跌坐下去。


    他就匍匐在地麵,眼睛裏漸漸茫然了起來。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丹鬱抬起臉,看到來的人是聞祈。聞祈見他趴在地上,快步走進來扶起他:“你終於醒了。”


    “……嗯,”丹鬱還是一臉茫然,“我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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