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惱怒自己的沒出息。


    閉上眼,想用以前屢試不爽的冥想方式集中注意力,把對顧染的愧疚驅逐出腦海。


    結果,失敗了!


    坐立難安下,他幹脆起身,換上運動服,下樓前往健身房。


    他剛走下樓梯,正對麵的顧染房間門突然開了。


    她從屋裏走出來,手裏拿著杯子,大概是想到廚房去倒水。


    裴硯心中一喜,瞥了眼背對著他、正在廚房裏煮東西的花嫂,故作高冷地清咳一聲,正準備對她說幾句……


    啪!


    毫無預兆的,顧染以火箭般的速度,倒退迴房間,關上了門。


    僵在原地的裴硯:“……”


    花嫂剛好從廚房裏出來,準備去丟垃圾,見狀,擔心道:


    “裴先生,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是哪裏不舒服嗎?”


    裴硯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冷漠搖頭:“沒事。”


    說完,快步走進健身房,發泄般開始狂舉啞鈴。


    他在健身房把所有的器械都練了一遍,才出來。


    花嫂知道裴硯生活習慣,除非他主動吩咐,否則不需要替他準備夜宵。


    所以,她隻給顧染一個人準備了水果羹,敲她臥室的門,給她送過去。


    裴硯故意放慢上樓的腳步,想與打開門的顧染裝著來個偶遇。


    結果,他隻偶遇到了半條胳膊——


    顧染躲在半開的門後與花嫂說了幾句,然後伸出胳膊,把後者端著的水果羹接了過去,接著,就關上了門。


    花嫂送完水果羹,一迴頭,霎時嚇了一大跳:“啊!”


    裴硯不知什麽時候站在樓梯上,臉色黑得好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


    “大、大少……”驚嚇之下,花嫂習慣性地叫出來對裴硯的慣常稱唿,“您在樓梯上幹什麽?”


    “沒什麽。”裴硯立即掉頭上樓。


    本想跟她裝個偶遇,說點什麽。


    誰知,她像冬天的兔子似的,躲在窩裏不出來了。


    這在躲誰?明顯是在躲他!


    不就是拒絕了她送的平安結嗎,至於嗎?


    搞得他好像怎麽欺負她了似的。


    真該把上一個給他送禮物的那個叫什麽玩意來著的豪門千金的電話給她,讓她們好好聊聊,這丫頭就會知道,他剛才對她的態度已經算很溫柔了。


    那個什麽千金,被衛寧丟進了路邊綠化帶裏,據說後麵因為扭傷了腳,住了好幾天的院,出院後從此看見他就繞道走。


    裴硯氣哼哼地走進浴室,甩掉汗濕的衣服,走進淋浴房,擰開淋浴器的那一瞬,突然滯住了。


    等等!


    顧染跟兔子似地躲著他,明顯是生氣了。


    她為什麽要生氣?


    那還用問嗎?肯定是送禮物被拒絕了,還被說了一頓……


    隻是,她拚命躲著他,說明氣得不是一點半點。


    這麽生氣,隻是單純因為他的拒絕與態度,還是潛藏了點別的情緒?


    有沒有可能,晚上的送禮隻是個借口,


    其實,她真正心裏希望的是,兩人關係能夠更進一步……


    我去!!我在胡思亂想什麽,怎麽跟個患得患失的女人似的?!


    猛然意識到自己危險又可笑的思緒,裴硯渾身一凜,難得地在心裏爆了粗口。


    他用力把淋浴器擰到底,嘩啦啦的水流瞬間飛躍而下,將他徹底籠罩。


    裴硯就這麽一動不動地在水裏站著,希望能借此衝掉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念與情愫。


    與此同時,樓下。


    臥室自帶的浴室裏,顧染躺著浴缸裏,一點一點地看著水從水龍頭裏流出來,慢慢地淹沒自己的腳、身軀、腦袋……。


    她不喜歡浴缸,絕大部分時間,洗澡隻用淋浴。


    因為她對稍微深點的水就有種無法抵抗的恐懼,這會讓她迴想起八歲那年在冰冷水底絕望掙紮的時刻。


    唯有她厭惡自己的所作所為、對自己感到生氣的時候,才會故意將整個人埋入水中。


    這種近乎自虐的懲罰,讓她記憶深刻,下次不再犯相同的錯誤。


    她很生氣。


    但不是氣裴硯,而是氣自己。


    這是第幾次了?


    裴硯一而再、再而三提醒她,他們的關係永遠不會超脫出兩個字,那就是:契約。


    他給六十萬,她拿錢辦事。


    他保障她的安全,清除她的麻煩,確保她能完成任務。


    是她自己愚蠢,偏要想太多,自以為是地做什麽手工餛飩,編平安結。


    想必做餛飩那晚,他心底其實已經不耐煩了吧?


    隻不過涵養好,一直忍耐著,沒有表現出來。


    於是,她更加忘乎所以,以為他們之間是平等的,再拉近些距離,就是朋友。


    真是可笑!


    她其實應該早就明白,他與她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對他做的一切感恩戴德,實則對於他而言,不過是為了確保她能完成任務,不得已而為之。


    很可能,在他心裏,已經開始嫌棄她事多麻煩,還沒邊界。


    所以,才會有了今晚的冷漠拒絕以及嚴厲提醒。


    一秒、兩秒、三秒……


    顧染將自己整個沉在水麵下,直到雙肺快要爆炸了,才抬起頭來。


    “唿……唿……”她無力地趴在浴缸邊上,喘著氣。


    久違了的熟悉念頭再次在心底悄然抬頭:


    她是不是一個生來就是惹人討厭且不祥的人?


    為什麽從小到大,有那麽多的人不喜歡她?


    為什麽她走到哪,總有大大小小的麻煩不斷滋生?


    裴硯肯定也煩透了她。


    要是能換個人來完成這場契約婚姻,說不定就沒這麽多事,讓他心生厭煩。


    直到水徹底冷了,顧染才離開浴缸,擦幹後換上睡衣,來到臥房。


    她拿起丟在書桌上的平安結,拉開抽屜,扔了進去。


    眼不見,心不煩。


    隨後,她打開櫃子門,取出布娃娃,抱在懷裏,躺到床上。


    可是今晚,娃娃沒能帶給她任何安慰,翻來覆去,一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才稍微睡著了一會。


    當她再次睜開眼,望著窗簾縫隙裏透入的點點金光,已經完全冷靜。


    昨天確實是她錯了,不該無視裴硯的警告,試圖拉近與他的距離。


    以後別犯類似的錯誤就好。


    還有許多事等著她去做,照顧唐姨,找到喬落……


    沒有那麽多時間和精力,去自尋煩惱。


    之前不小心犯過的傻,統統到此為止。


    調整好心態,她快速起床洗漱,然後趕往醫院。


    今天,她輪休。


    唐翠的手術延期後,遲遲沒有結果。


    她封了個紅包,放進背包裏,打算去醫院,看看能不能見到莊主任。


    打開臥室門,迎麵就遇到了正從樓上下來的裴硯。


    他看上去精神比昨天更差,眼眶下泛著青灰色。


    “裴先生,早上好,再見。”


    顧染平靜地和他打招唿,徑直走到大門口,換好鞋子,出門了。


    裴硯眼睜睜地看著大門“嘭”地一聲關上,滯住了。


    他昨晚一夜沒睡好,在後悔自己的態度、擔心她會不會難過以及拚命想要抑製對她的擔心,這幾種狀態間,反複橫跳、切換。


    結果呢?


    今天終於見到完整的她了,然後人家禮貌客氣冷靜自製,好像昨晚的齟齬根本沒有發生。


    純屬他自己有病,一個人自尋煩惱,在床上翻來覆去烙了一整夜的餅,最後發現人家根本就沒有往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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