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時分兩人在路上遇到宋秋淇,在她的盛情相邀下去了她暫居的祁老家蹭午飯,跟著又馬不停蹄地繼續奔走。


    就這樣一直奔忙到日落。


    見時辰不早,想著也該盡盡地主之誼,羅翠微便將高展請到小院去用飯。


    迴到小院時,雲烈正坐在樹蔭下的桌案旁,若有所思地看著麵前的沙盤出神。


    下午他將宋玖元等人叫到小院來,集思廣益地再度審視了先前對新城落建的相應規劃。


    他和宋玖元都隱隱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可大家看來看去,也說不上來問題出在何處。


    一堆人抓耳撓腮整個下午也無果,雲烈便讓眾人先迴了。


    聽到腳步聲,雲烈抬頭見羅翠微又將高展領了迴來,猜到那討厭鬼要在自家蹭飯,薄唇頓時抿成直線。


    「時辰不早了,我去幫著陶音些,好早點開飯。」羅翠微眼中有淡淡警告的輕笑,以口型示意雲烈不許胡鬧。


    雲烈點頭應下,竟出人意料地對高展招了招手。


    「坐吧。」雲烈以下巴指了指對座的椅子,麵上的神情波瀾不驚。


    高展向他執了謝禮,硬著頭皮與他隔桌而坐。


    雖說京中的那座昭王府與賀國公府離得不算遠,可因為某些原因,兩府素來沒什麽親近走動,是以兩人從前並沒有太多正麵的交道。


    比起麵對羅翠微時的熟稔隨意,高展在雲烈麵前拘謹得就像個鵪鶉,「昨日是我魯莽,一時忘形失了分寸,之後會注意的,請殿下寬宥。」


    這是在說昨日他向羅翠微伸手的那件事。


    雲烈靠著椅背,長腿舒展伸直,腳尖抵著桌案下的橫木,雙臂環在胸前,冷麵頷首,「沒有下迴了,懂?」


    「多謝殿下。」聽出他這話這就算「此事揭過」的意思,高展暗暗舒了一口氣,點頭應下。


    目光不經意瞥見桌案上的沙盤,高展忍不住皺眉,俊秀雅致的麵龐上浮起疑惑之色,脫口「咦」了一聲。


    「咦什麽咦?若覺哪裏有問題,請指教。」


    像是對他的反應並不意外,雲烈坐直了身,雙目湛湛地直視著他,「聽說你在營造之事上頗有鑽研,方才叫你過來,就是想請你幫忙看看是有哪裏不妥。」


    高展訝異抬眼,一時無話。


    「你千裏迢迢來臨川,難道真就隻是為了應我家微微一個人情,來幫著建完座宅子就打道迴府?」雲烈淡淡哼了一聲,似乎早已洞察了許多玄機。


    高展愣怔好半晌後,認輸一般笑歎:「難怪臨行前二哥交代我,昭王殿下行事貌粗實細,一定會過問我真正的來意。」


    「不枉高瑜做了這麽幾年的皇城司指揮使,看人倒有幾分眼水,」雲烈眉梢淡挑,神色平靜,「敞開說吧。」


    雖說高展名義上是應羅翠微之邀前來的,可賀國公府在朝中從來都被算作桓榮公主雲汐那一派的,如今高展孤身來了臨川,雲烈不可能不過問他的意圖打算。


    他將話挑得這麽明,高展也知糊弄不得,便坦誠道,「我自幼不愛讀書,也無心致仕,上頭五個兄長全都成器,襯得我在眾人眼中活脫就是一個紈絝米蟲。」


    「雖說是小微……不對,是王妃殿下,她相邀在前,原本我是隻打算來應了這個人情就走的,」少年兒郎澄澈的笑眼中閃動著淡淡希冀的光芒,「上個月時,風鳴告訴我,臨川這頭發出了招賢令。」


    京中誰都知道,賀國公府小公子集闔府上下寵愛於一身,上頭又有五個出息的兄長頂著滿門榮光,他隻需衣食無憂地過完這一生就好。


    可他顯然並不想錦衣玉食地碌碌至死。


    「不管殿下信不信,此次我來臨川,半點無關我家府上是何立場。」


    高展站起身,對雲烈執禮道,「我不知自己算不算‘賢能’,若殿下願給這機會,我……」


    雲烈以指節輕叩桌麵,下巴指指沙盤:「你擅營造,臨川就正好要建城。賢能不賢能的,做了再說吧。」


    「多謝殿下。」


    「一碼歸一碼,有件事咱們得先說在前頭,」雲烈神色凝肅地看著他,冷冷道,「好好做事,別沒事盯著我家微微瞎打量!」


    雖說高展對各式營造之法的鑽研隻是出於愛好,但正所謂「九層之台,起於壘土」,這畢竟是除了「酒」之外唯一能讓他專注的事,多年下來終究還是有所積澱。


    讓臨川這堆不通營造的門外漢們困惑多時、又始終說不出是哪裏不對的那個症結,高展在看到那個沙盤的瞬息之間就已瞧出了端倪。


    九月初五一早,雲烈將自己最倚重的幾個謀士召集到小院,圍著沙盤靜候高展指點迷津。


    「城防,」高展以手指虛虛劃了劃沙盤的邊沿,矜貴俊秀的麵龐上是前所未有的凝肅與篤定,「這座城距離前線防區不足百裏,可這營造規劃裏竟完全忽略了城防。」


    高展以指尖在沙盤邊緣的木框上輕叩兩下,加重的語氣,「照目前的這種規劃,若前線失守,這座城就會脆弱得像顆被剝了殼的雞蛋。這件事,你們都沒有想過的嗎?」


    眼前這座沙盤上的布局無一處考慮到城防問題,按理說並不是個難以察覺的缺陷,可雲烈與他的部屬皆出自臨川軍,守護臨川防線是他們的職責,也是他們的尊嚴,誰會沒事生出「若咱們將前線丟了……」這種觸自家黴頭的想法。


    正是這種「當局者迷」的態勢,使他們都能察覺似有不妥,又誰都說不出究竟不妥在何處,便活生生在建城規劃上原地打轉了近半年。


    今日高展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個問題,終於解開了新城籌建的最後一道迷障。


    撥雲見日。


    「原來如此,受教了,」宋玖元向高展執禮,接著又忍不住笑了,「不過,高公子該慶幸今日那頭熊不在,不然……」


    雖大家都明白,高展隻是冷靜客觀地從營造規劃的角度預先假設一種可能性,道理都對,可若這座距防區百裏的新城也遭受了外敵攻擊,那就意味著臨川軍已全員殉國。


    對臨川軍來說,這種假設若是成真,那可算是倒了血黴了。


    好在今日在場幾個都是文弱謀士,性子也相對冷靜自持、不易衝動;若這種話被一點就著的熊孝義聽了去……嘖嘖。


    其他人顯然也想到了熊孝義那脾氣,紛紛跟著笑了起來。


    高展被笑得一頭霧水,滿眼疑問地看向宋玖元及眾人,「那頭熊?是說中軍參將熊孝義嗎?」


    眾人齊齊點頭,笑得愈發肆無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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