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上哪去呢?”歌澤問她。


    “父王半年前才命人重修過這座禦花園,多建了一處竹園,你應當沒見過,我帶你過去瞧瞧。”她嬌媚的說。


    “嗯。”他耐著性子的隨她去,看她到底想玩什麽花樣。


    她腳步不快,也許是刻意放慢腳步,好能與他調情,兩人閑散的來到她所說的竹園。這時,她目閃詭詐的瞧向一處,果然看見一個人,那人是她吩咐要過來這裏候著的。


    那道綠色身影一見到她立即要上前請安,但她厲眸一瞪,對方不敢前進,隻好安靜無聲的站在不遠處,瞧著他們倆意態悠閑、身形親密的在竹園中賞竹。


    “歌澤,我會隨你去西鄴的,而且是盡快。”她親手摘下一枝嫩竹,別在他胸襟前。


    原本陰森的眸子斂進了些神果。“多謝你的成全。”


    “現在你人在大宓,可心在西鄴,我願意盡快隨你走,是不想見南寮不斷威脅逼迫你,若你再不迴去,西鄴國內恐怕會釀出大事。”她幹脆大膽的摟住了他。


    歌澤忍住推開她的衝動,露出一抹淺笑。“我西鄴國內的事,你倒是知道得不少。”這女人果然不簡單。


    “你的事我當然要弄清楚,因為我認定你就是我的男人了,將來嫁雞隨雞,我將跟你一輩子,而且我發誓,對你永不背叛!”她邊說朝他靠得越近。


    他微驚,這不像這女人會講的話。“你……”


    “未來的天下是咱們夫妻倆的,誰也搶不走,我願意與你共享,也願意以你為尊,我愛你,以後你就是我的天!”她緊抱住他後,猛地吻上他。


    歌澤驚愕瞪眼,想推開她,她卻吻得激烈,吻得不肯鬆開他,他楞住,半晌不好動彈,直到雙眼在不遠略微隱僻之處,驚見到一抹綠色身影。


    那人漾大的眼珠子落下震驚的淚,他心頭跟著狂震,麵色丕變,再不遲疑的用力推開身前女人。


    漆華腳步踉蹌一下,見他頭也不迴的往那人站立的方向走去,她不用裝臉色就變得鐵青。“歌澤,我胸口又痛了。”她捧胸在他身後道。


    他置若罔聞,徑自往前走。


    “歌澤,我好疼……”她故意虛弱軟身倒地,發出痛苦的哀求聲。


    他僵直的身影卻沒有絲毫停頓,射著冷光的眼眸也不曾迴頭看過一眼,隻是直直往著前方那抹綠色身影而去。


    漆華霍然由地上站起,見他頭也不迴的棄她而去,雙目激出憤恨的火花,幾乎能灼燒一切。


    舜蘭捂住嘴巴,心口湧起一陣火辣辣的刺痛竄,她奉漆華之命前來至此,卻沒想過會見到兩人親熱的情景,她難受得拳頭緊握,指甲已然深陷掌心裏。


    在這一刻,她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的心有多麽喜歡這個男人,而就是有多愛,她的痛苦也就有多深,他要天下,所以任漆華吻他,他要天下,所以他會娶漆華;隻要一天不真相大白,他將是屬於漆華的。


    除非歌澤將漆華帶迴西鄴,否則,大王不會公布她的身份,可是到那時就遲了……他屆時已是漆華的夫婿,不是她的……她先前還以為自己應該可以承受得住、看得破,但此刻被攪碎的心,卻是血淋淋的刺痛著她,完全不受理智控製。


    她心碎了,被撕裂了,她情願瞎了眼,情願看不見剛才所發生之事,情願沒來到這片竹園,情願——沒有愛上他,沒有愛上這個正走向她的男人!


    就在他即將來到她麵前之際,一股酸澀到不行的混味湧上咽喉,她害怕他的靠近,怕自己會不管不顧的說出一切,也怕自己會失控的抱住他,要他別迴頭、別接受漆華,別吻別的女人……


    在崩潰前,舜蘭轉身跑開,但才跑了數步,失血過多虛弱的身子,竟倏地癱軟倒地。


    “這是……”舜蘭疑惑的指著桌上的湯藥問。


    胡葛笑容僵硬。“這是王後交代讓你補身子用的,她道你近來身子明顯虛弱,該要好好補一補,以後每日都要我送藥來,請你按時飲下。”


    “原來是王後送來的。”王後……這尊貴的女人原來是她的生母,到現在她還是覺得有種不其實感。


    以對一個宮女來說,王後對她的優待的確是很多,但若是對女兒而論,根本沒有親情可言,他們瞞了她多年,讓她以孤女的身份長大,他們美其名是要保護她不受別人覬覦搶奪,但真正的私心卻是為了自己貪婪的野心。他們擅自操弄她和漆華的人生,以為這樣,他們就能在不久的將來得到夢寐以求的天下。


    可是他們其實已深深傷害了兩個人,一個是親生的女兒,一個是喚他們多年爹娘的漆華。


    老實說,這個親,她並不想認,就算恢複公主的身份又如何?她還不是隻是他們爭天下的棋子?!


    此刻,捧著手中的湯藥,她無法在這碗藥汁中感受到王後的母愛,尚未喝下就覺得它是苦澀的。


    “舜蘭姑娘,你如果不想喝可以不喝。”胡葛顫著聲,表情像是很想將她手中湯藥奪走。


    “不,我喝。”


    “舜蘭姑娘——”唇才碰到碗口,他竟在倒抽一口氣後朝她大喝。


    她嚇了一跳,手中的湯碗差點落地。“胡禦醫?”他怎麽了?竟滿頭滿臉的冷汗,似乎很緊張。


    “我說過你可以不喝的!”他看似很氣憤的吼道。


    “可是這是王後——”


    他氣急敗壞的道:“這其實不是王後要我送來的,是公主!”


    舜蘭更不懂了,“既是公主的意思,你為何要騙我說是王後?”


    胡葛重重抹了臉,搖頭重歎,“因為這不是補藥,是毒藥啊!”


    “毒……藥?”她有些發愕了。


    “唉,沒想到你當了公主十多年的藥引子,她不感念也就罷了,也不知你是怎麽得罪了公主,她竟要你的命!”


    舜蘭整個人軟綿綿的跌坐在椅上。漆華要殺她……


    是了,那天她到大王殿去時,剛好看到尚玉元師欲從偏殿離開,她直覺的就跟過去,想多看元師幾眼,後來在那裏聽到大王和王後的對話,因而漆華才沒有見到她。


    這幾天她心緒大亂,完全沒去想過漆華知道此事後的反應,她早該想到以漆華的性子,不會放過她的……天啊,那天跟著漆華過去大王殿的,還有香顰跟采菱兩位姊姊,她倆不知何故被漆華杖斃,該不會是……殺人滅口吧?!


    眼下,漆華竟想要毒死她!她臉色慘白,雙唇輕顫。她不該意外,畢竟漆華唯有殺了她,才能保持地位,唯有她死,她才可以繼續以大宓國公主、未來女帝的身份活下去,而且隻要自己一死,大王與王後就不可能拋棄她,隻好繼續利用她,騙取天下人的歸附。


    原來,漆華自知是大王的白棋子,白棋子不想死,就得奮力殺死另一枚黑棋子了,而她,就是那顆黑棋子!


    她突然覺得好不公平,為什麽所有人都在利用她、犧牲她,她親生父母如此,漆華如此,唯一愛上的男子也是如此,犧牲她該享受親情的權利、犧牲她享受真愛的幸福……


    她全身顫栗著,眼眶也紅了起來。她不想陷入眾人的鬥爭中,她不想被利用、被犧牲,更不想當什麽女帝,怎麽辦?她要如何脫離這個可怕的漩渦?!


    腦中一道聲音突如其來的閃過,是尚玉元師說過的話——


    放心,若她能通過考驗,注定是千古一帝命運誰也無法改變……除非她一死……除非她死……除非她死?!


    “你好歹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我實在不忍心見你枉死。這湯藥你別喝了,自己設法逃命去吧!”胡葛無奈的說。對象是舜蘭,教他如何下得了手?


    他隱約覺得此事暗含蹊蹺,隻是向來懦弱的他,隻敢聽命行事,奉行不說不錯的態度做事。多年前,明明公主隻是一般的心絞痛,大王偏不知打哪找來的一位大夫,宣稱得以舜蘭的血當藥引,事後那人也不知所蹤;他雖不以為然,但也不敢多置一詞,更別說打聽什麽了,照辦就是。


    唉,盡管努力置身事外,可這會兒公主硬要他蹚這淌渾水,告知舜蘭真相已是他最大極限,大王那裏他連想都沒想過要去多嘴個半句。公主可是末來的女帝,用膝蓋想也知道大王會維護誰。


    舜蘭拉迴心思,看向他,“可是我走後,你怎麽辦?公主不會放過你的。”


    “這……”公主的確不是一個會輕易饒恕人的人,若舜蘭逃走後,他恐怕也無法在這宮中待下,說不定還會獲罪。他隻想救人,一時倒沒想到自身的安危。“可是公主執意殺你,你不逃定是死路一條。”


    她要自己冷靜下來,沉吟了會後問道:“這藥要喝多久才會致死?”


    “一個月,隻要日日飲上一個月,你就會神不知鬼不覺的香消玉殞,而這過程你隻會當自己體力變弱了,並不會有其他異狀,我若不說,你也不會起疑自己中了毒。”


    “也就是說,公主要我帶著對王後的感激,天天將這毒藥當成補藥的喝光,然後赴死?”她悲笑道。


    “沒錯。”對於公主的歹毒,胡葛心寒的搖了搖頭。


    舜蘭不知尚玉元師所謂的考驗是什麽,但她不想當那千古一帝,也不想認親,更不想變成親生父母與心愛男人之間爭奪的原因,她隻想要天下太平,卻不知該如何做……她想起歌澤曾說過,他要一統天下是為了百姓福祇他,比她更適合天下共主這個地位,比她更有能力造福百姓。


    除非她死——隻要她死,所有的矛盾、所有的痛苦跟卑鄙、心計,就會消失了吧甘歌澤會是一個好皇帝的,她這麽深深相信。為了天下、為了不當心愛男人的絆腳石,她就死去吧……


    “胡禦醫,這毒藥你還是天天送來吧。”


    舜蘭步履蹦瞞地由大王殿走出來,她聽到一個消息——三日後,將是歌澤與漆華的大喜之日,成親後,兩人立即起程前去西鄴。


    也就是說,再三日後,她便見不到那男人了。


    才三日,她可以見到他的日子隻剩三日,好短啊……隻要他一離開,她這輩子就見不到他了。


    想起方才在大殿上,他向漆華要求,希望公主的所有侍女都能成行,好讓公主在西鄴生活能不感到寂寞。其實她知道,他是希望漆華帶她前去西鄴,他要實現讓她在西鄴過著自由生活的承諾,而他也以為一定沒問題,因為漆華需要她的血,不會將她留在大宓的,殊不知,這一切都是假的!


    她悲苦的笑著,搖著頭,絕望的走迴自己的屋裏。一進去,發現胡禦醫已經等在那了。


    一見到她,胡葛悲苦的看著她。那碗毒藥就擺在桌上了。


    她僵硬的走上前,盯著藥碗,伸手就要捧起——


    他卻製止了她的動作。“舜蘭姑娘,你後悔還來得及,我……我可以帶著妻小也一起逃……”他不忍的說。


    舜蘭吞了口唾液,顫栗的將藥碗捧起,閉上眼,一口飲盡。


    胡葛隻好心情沉痛的收拾空碗。“我走了,明天這時候選會過來……”


    她掌心貼著桌子,發覺手在發抖後用力捏握住。


    明天還有毒藥,還得繼續毒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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