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哪個更幸運,他都沾不到光。


    他低笑一聲:“畢小姐,你聽錯了,我並未想闖關。”


    事已至此,他不能再落一個畏罪潛逃的罪名。


    “這裏沒有畢小姐。”畢手肘曲起,手掌下壓至腰間,握槍道,“隻有畢警官。”


    關應鈞沒廢話,抬腳往裏邁出一步,皮靴的鞋跟敲在地麵,聲音不大,但在陸榮耳朵裏,卻如戰鼓擂響。


    門口的警察們頓時舉槍至側臉,從簡若沉身後四散開,快步走進了陸宅。


    關應鈞走到陸榮麵前,掏另一張紙一晃,“搜查令。”


    陸榮的視線在關應鈞和簡若沉之間轉了一圈,維持著體麵道:“現在時局很亂,上麵無人可用,你們送這麽多人進去又有什麽意義呢?許拓可以戴罪立功,我也可以。”


    關應鈞道:“跟我顧問談。”


    他說著,抬手抓住木質沙發邊的細頸花瓶瓶口,往裏看了一眼,隨後便把裏麵插著的花全部提起來扔了,將那花瓶翻倒過來,竟倒出一層細細的黃金砂礫。


    陸榮臉色微白。


    這和抄家有什麽區別!


    張星宗拿了物證袋和小鏟子,把這些碎石子一樣的砂礫鏟進物證袋,末了,還衝陸榮笑。


    簡若沉戴著鑒證科手套,去倒陸榮手邊的另外一個,淡聲問:“你想怎麽戴罪立功?”


    陸榮一怔。


    事已至此,他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沒想到簡若沉竟真的要談?


    難道傳聞簡若沉審訊時注重人權人道,無論別人犯了什麽錯,都能對任何罪犯一視同仁是真的?


    簡若沉倒完金砂,張星宗又提著新物證袋來鏟。


    後麵聞風而來的鑒證科,又在客廳邊上掛著的名畫下搜出幾支錄音筆,拍好照,裝在了物證箱裏。


    簡若沉看著這一幕,別過頭盯著陸榮,語調平淡而溫和,“該交代的,許拓都已經交代清楚了,許拓不知道的,我們搜一圈也能知道,你拿什麽立功?”


    陸榮對上一雙淡漠到了極致的眼睛。他忽然明白,所謂的一視同仁,是因為罪犯在簡若沉眼裏或許根本不是人,與地上一塊磚,腳邊一棵草沒什麽不同。


    簡若沉看似笑臉迎人,實際很難把人真正看進眼裏。


    關應鈞究竟是怎麽得到他喜歡的?


    就憑氣宇軒昂,長相帥氣麽?


    陸榮竟有些不敢與簡若沉對視。


    畢竟他接下來要以關應鈞和簡若沉的關係作為要挾。


    他錯開視線,咬牙道:“在英格蘭,坐過牢不妨礙人做議員,您如果能幫我改成英國國籍,引渡到英國坐牢,那邊管得不嚴,刑期可以一減再減,刑滿釋放之後,我可以競選議員,然後幫你在英國那邊打下一片江山,幫你……您。”


    他頓了頓,“幫您推進同性婚姻合法化,再從英國向香江推行,這樣您就有機會正大光明和關先生結婚了。”


    陸榮說話沒有遮掩音量,警察做事時幾乎隻有衣物摩擦的聲音。


    這番話,所有人都聽到了。


    大家對關應鈞和簡若沉的關係心知肚明,但卻從不在明處提起,就怕有閑言碎語對還沒畢業進入職場的簡顧問造成影響。


    陸榮不僅說了,他還指名道姓地說!


    一時間,整個陸宅的客廳鴉雀無聲。


    簡若沉笑了一聲,沒有絲毫慌張,“陸先生,你可真是會做生意。我幫你改國籍,讓你不受香江法律約束,幫你逃脫製裁,就為了……領證結婚?”


    陸榮這麽說,就是篤定了關係擺到明麵上之後,他們或許會需要一個合法的證明,所以想以此為要挾。


    簡若沉感到匪夷所思,“你是商人,在你眼裏‘合同’一定很重要,但我不這麽覺得。”


    人與人之間,真心才最重要。


    陸榮幾乎要坐不住了。


    這一刻,他深刻地明白黔驢技窮是何等絕望。


    這群人,聽到這兩人的關係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公仆不是很在乎這個的嗎?


    陸榮想不明白,再看簡若沉抱臂站在麵前時,覺得他與虎視眈眈的老虎無異。


    簡若沉感歎:“你確實挺有商業天賦,可惜偏要犯罪,攔都攔不住。”


    陸榮緊緊握住紅木圈椅的把手,指節都發了白。


    他必須想辦法說服簡若沉,這是他最後的希望,“婚姻合同當然重要!一段關係,沒有孩子,不受法律約束,不被大多數守舊派接受,你們遲早會和陸塹與江含煜一樣!你難道不怕他背叛你?我能”


    他話沒說完,圈椅就被關應鈞重重一踹。


    陸榮連人帶椅子從客廳正中偏後,飛出去四五米,又重重摔在地上,滑到臨近門口的管家台。


    那圈椅是老物件,榫卯結構,摔在陸榮身邊,七零八落。


    丁高看著這一幕,下巴微掉,嘴唇大張,滿臉呆滯,半晌才看向身側:“他說誰和誰?”


    畢憐憫道:“沒你的事,你快幹活。”


    正確答案放麵前快小半年了也不知道抄。


    真是缺心少肝。


    簡若沉冷冷看著地上的陸榮,“你父母山盟海誓,寫了婚書,領了結婚證,妨礙陸景琛在廢除大清律例,堅決實行一夫一妻的情況下,還讓陸塹的母親生下一個跟你作對的弟弟嗎?”


    陸榮臉上血色褪盡,嘶聲道:“簡、若、沉”


    一字一頓。


    簡若沉打斷道:“我不信你跟你弟弟從小就不對付。”


    他盯著陸榮的眼睛,緩緩蹲下,見人微微一怔,眼睛微瞥做出迴憶表情了才繼續道,“陸塹小時候或許也曾追在你身後,你們或許也有兄弟情義,簽下了什麽合約,一人繼承三合會,一人經商,後來呢?現在呢?”


    陸榮眼前昏黑,情緒層層堆疊,氣急攻心之下竟噴出一口血霧。


    他不該和簡若沉談的。


    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破簡若沉和關應鈞之間的關係。


    妄圖用這種方式要挾。


    簡若沉太會說,太會反擊了。


    原來一個人的言語也能變成利刃,刀刀紮人心窩!


    簡若沉後退一步,避開髒汙,冷然道:“陸景琛雖然老,但還沒到撐不住直接氣死的地步,你捫心自問,陸景琛當時在醫院,你有沒有讓醫生全力搶救?”


    陸榮躺在地上,已經氣得出氣多進氣少了。他當然沒有讓人全力搶救,陸景琛活了,還怎麽繼承陸家?


    他拖延了付醫藥費的時間。


    許管家……


    許管家或許從那時就開始準備後手了。


    畢竟連戰戰兢兢都是演出來的。


    意識蒙之間,陸榮聽到簡若沉道:“血緣關係在你這裏都沒什麽效益,卻想讓我信任你。多可笑啊……”


    陸榮下意識抬手擦唇邊的血,卻越擦越多。


    原來氣急攻心是這種感覺。


    原來陸景琛看到陸塹被槍斃的時候是這種感覺。


    陸榮慘笑一聲。


    簡若沉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打算什麽。恕我直言,你這樣跟我談,就是找死。”


    陸榮暈了。


    丁高麻了。


    又麻又爽。


    他想過很多次,覺得等香江強起來,西九龍的實力強起來,他們就可以每天都這麽跟犯罪分子說話。


    沒想到簡若沉先實現了這點。


    總覺得簡顧問這個人矛盾,他根本不像是流浪著,勉強長大的孤兒。


    更像是被一些很有底蘊和實力的人,耐心教導著,疼愛著長大,並寄予厚望。


    簡若沉會的談判技巧和展露出來的自信,根本不是平常生活裏能學會的東西。


    丁高想不通,木著臉走過去看了看,恍如隔世似的,腳步都在發飄,半晌,又蹲下來,想辦法把那個七零八落的圈椅拚好了,放迴原位,再把陸榮扶起來,扛到上麵放下。


    他僵硬喃喃:“太不小心了,都摔得都、都吐血了,哎呀。”


    拋開這借口不大合理這點不談,他們簡顧問是真會氣人啊!


    顯得關sir這一腳不痛不癢的。


    其實、其實他要是在簡顧問那個位置上,聽人這麽一說,說不定就鬆動了。


    丁高悄悄看向關sir,視線在簡若沉和關應鈞之間轉了好幾圈,此時此刻,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越看越覺得這兩個確實是……


    很般配。


    誰不想跟心上人領證呢?


    簡顧問居然一點都不心動。


    那關sir看見他不心動,會不會難過?


    丁高到邊上去,幫著鑒證科的繼續抄……做事,搜證,眼睛卻悄悄放在關sir那邊。


    簡若沉走到關應鈞身邊,手指伸出去,戳進他虛攏的手指裏撓撓男人的手心。


    嘴裏嘀咕:沒有也不妨礙要走一輩子,是不是啊?


    他小聲道:“我那麽中意你。”


    關應鈞垂眸看他一眼,唇角勾起一點笑,抓住那根作亂的食指,陸榮算錯了,西九龍重案組,特別是a組,大家按實力說話,都是刺頭,這點關係算什麽。


    再說了,簡若沉早被查了底朝天,香江能知道的消息,內地自然也能知道。


    這樣都沒傳來什麽消息,反而讓勒金文都把簡若沉帶在身邊做了一迴事,就足以看出上頭默許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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