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有鬼。


    車子在歇業的夜市繞了一圈,又迴到天泉都後門。


    白色的卷簾門耷拉著,隻露出了小半邊天泉都室內的地麵,天泉都室內與外麵相接的地方有一片深色的水泥,這導致淺色的痕跡在上麵格外明顯。


    那裏有兩條車轍印!


    這車輪的印記很重很新,和普通的轎車不一樣!


    簡若沉立刻道:“有沒有相機?”


    關應鈞打開儲物格,拿出備用的膠片機遞過去。


    簡若沉立刻打開,端著相機,隔著車窗,對車輪印子拍了兩三張,“好了,走吧。”


    天泉都附近不便停車,這裏很可能到處都是眼線,拍照還有單麵玻璃擋著,停車容易惹人懷疑。


    再往前就要路過便利店,陸塹很可能還在裏麵,關應鈞轉手把方向盤打到底,掉頭換了一條路,堪堪避開天泉都。


    車子行駛出一段距離後。


    簡若沉迴頭看向天泉都的霓虹燈牌,赫然發現那燈牌下站著一個人,他嘴裏叼著煙,紅色的星火隨著唿吸明明滅滅。


    是陸塹!


    他竟然既沒有在便利店裏守株待兔,也沒有就此打消疑慮迴到天泉都娛樂城之內。


    而是站在外麵看!


    陸塹如此警惕,天泉都果然有鬼!


    還好繞開了路,從陸塹的角度看來,這輛車應該隻是經過了天泉都,並非繞著天泉都轉了一圈。


    等到了九龍總區警署門口,簡若沉立刻下了車,也顧不上身上的衝鋒衣尺碼不對了,把袖子往上一攏,紮緊袖口,抱著相機往警署裏走。


    有什麽在思緒之中唿之欲出。


    他隻需要再仔細看一眼照片,就能知道那兩道印子從何而來。


    簡若沉想得太投入,等打開了電腦,拆開相機後蓋看到了膠卷,才意識到現在已經不是拔出存儲卡就能打印的時代。


    現在的照片要在暗室內洗出來才能成像。


    簡若沉低頭擺弄著相機,正忙碌時,聽見身後有人喊了句“關sir”。


    他這才想起來身側還跟著個人,動作微微一滯,若無其事轉身,把相機塞進關應鈞手裏,輕聲道:“洗……照片。”


    關應鈞轉手把相機遞給了喊他的向景榮,“向sir,麻煩值班的鑒證成員幫我們弄一下。”


    向景榮呆呆捧著相機,看看簡若沉又看看關應鈞,視線黏在簡若沉身上那件衝鋒衣上。


    這款式,這大小,一看就是關應鈞的。


    關應鈞好像很愛幹淨,還會把衣服給別人穿?


    他變異了?


    向景榮張口欲言,“你……”


    關應鈞淡淡掃過去一眼,向景榮頓時不說話了。


    沉默晃悠在三人之間。


    簡若沉的視線落在向景榮手上的報告單上,“向sir,那條傳唿信息是你給關sir發的?”


    差點把他們死。


    向景榮“啊”了一聲,又:“嗯。”


    好好一個白大褂眼鏡精英男,此時竟弄出些許呆若木雞的感覺。


    他緩慢地遞出手裏的一遝文件,說話間,視線巡迴在簡若沉身上的外套上,“前段時間我們忙著拚屍塊,沒時間檢測那瓶維生素,春假之前終於有空來弄。我做了個提取比對,這根本不是維生素b,而是高純度的preludin(苯甲嗎啉)。”


    簡若沉接過報告翻了翻。


    他不是學藥品管理類的,看不懂這些,想起關應鈞之前隨口就能說出毒品的化學式,想必是有研究,於是將報告遞向身側。


    關應鈞接過,靜靜翻看了一遍,捏著報告的手指發緊,眼中情緒沉浮,最終啞聲道:“我知道了。”


    他從兜裏掏出一包沒開的煙遞給向景榮,“多謝。”


    向景榮呆滯接過。


    平常關應鈞讓他們鑒證科做事,說聲謝謝就很了不得了,發一根煙算是極致褒獎。


    一包茶煙是什麽?


    最高禮遇?


    關應鈞給完了謝禮,立刻揮手趕人,“我要做事,半小時後去你那裏拿照片,向sir,慢走。”


    向景榮搓弄著手裏的相機,“這藥是誰在吃,這麽大半瓶吃下去……他還在嗎?”


    關應鈞表情冷凝。


    “好好好,我知道了。”向景榮後退一步,舉手做投降狀,“是保密內容?我不問了。”


    他一邊說一邊後退。


    轉瞬之間,白大褂的衣角就消失在了重案a組辦公室的門口。


    一時間,重案a組裏靜得隻剩下唿吸聲。


    關應鈞轉身拉開自己辦公室的大門,打開燈,轉身道:“來坐。”


    簡若沉走過去坐進沙發。


    感覺自己好像一個長期熬夜之後去醫院檢查的低燒病人,等體檢報告單都好像在等病危通知書。


    關應鈞坐到他身側。


    這個沙發不怎麽大,兩個人並排坐就會擠在一塊兒。


    簡若沉的腿側貼著關應鈞的,胳臂也幾乎相交。


    他低頭看著被關應鈞捏在手裏的體檢單,隻覺得一股熱意從身側爬過來,順著尾椎骨慢慢上升,竄上了脖頸,全身都不自在。


    關應鈞渾身緊繃,捏著報告單的手指用力到發白,神色冷凝,“你現在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簡若沉舔舔唇,“怎麽了?”


    關應鈞輕聲道:“苯甲嗎啉是精神類藥劑,可以直接刺激中樞神經係統活動,過量服用會導致血壓上升,心搏過速,循環衰竭,陷入昏迷。”


    簡若沉若有所思。


    這症狀……跟連嚼四顆在工地陷入沉睡的工人對上了。


    關應鈞把文件放到茶幾上,手指搭在膝蓋,“服用數周之後,會開始食欲不振,判斷力受影響、運動失調、心悸、血壓上升、焦躁、情緒不穩定、思緒混亂喪失判斷能力,還會伴有惡心反胃的腸胃症狀……甚至會產生幻覺,衝動自殺,意外死亡。”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將話語擠出唇齒,“而貿然停用,會變得極度疲勞。”


    所有的症狀竟都能和線人口述中的簡若沉對應上。


    線人描述中的簡若沉不怎麽愛吃飯,極度瘦弱,同時對陸塹盲目信任,思維很混亂,沒有什麽判斷能力,情緒也時常不穩定。


    幾乎不像一個活人。


    而現在的簡若沉在繼承遺產之後忘記……或者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服用這一罐維生素b。


    所以才會在剛進警署的那段時間表現得極度困乏。


    那段時間,簡若沉不是在喝咖啡,就是在喝奶茶,就算如此還是很容易睡著。他不是沒有戒心,而是真的很累。


    關應鈞眉頭緊蹙著。


    簡若沉窩進沙發的椅背裏,“熬過停藥副作用後還會有事嗎?”


    “不會。”關應鈞聲音有點啞,“藥是陸塹給你的?”


    “應該不是。”簡若沉微微閉上眼,仔細揣摩迴憶繼承遺產當天陸塹的微表情。


    時間久遠,他記得的細節不是很多。


    但陸塹對原主的愛厭惡又不屑一顧,不可能會通過藥物來控製他。


    “也不是江含煜。”他細細梳理線索,“數月之前的江含煜還沒有繼承江鳴山手裏的家產,他沒有弄到苯甲嗎啉的渠道。”


    關應鈞雙手緊緊交握著,“那是江鳴山?苯甲嗎啉在香江被列為一級精神藥品管控,也不能通過植物提取,大陸那邊管得更嚴……如果想要弄到就必須去英國或者美國。”


    簡若沉緩緩搖頭,“這得等見過江鳴山才能知道。”


    而江鳴山的公示行刑時間在明天下午一點。


    他要死了。


    簡若沉站起身,“我去見一見江鳴山。”


    藥是江鳴山弄來的還好,如果不是江鳴山,那說明除了主角團以外還有人想要他死。


    簡若沉剛想繞過茶幾往前邁步,手腕就被關應鈞抓住。


    關應鈞隻抓了一下就鬆開了,“現在不是看守所的探視時間,法院下班了,明天早上再去。”


    簡若沉轉頭看關應鈞。


    重案a組辦公室的燈裏裏外外換過一遍,照下來的光柔和明亮,能清楚看見麵前之人的每一個表情。


    關應鈞的長相硬朗成熟,下頜線很清晰,臉上沒有胡茬,收拾得很幹淨。


    他鼻梁很高,這樣的長相怎麽樣都有精神,可此刻眼白卻微微紅了些許,冒出一點血絲,顯得有點頹靡。


    但這點頹靡也是有力的,藏在薄薄的襯衫裏,像是能厚積薄發。


    關應鈞仰頭看著簡若沉,忽然又伸出手,一把抓住那道細瘦的手腕,相比一個月前,這條胳膊已經被養出了點肉,不再骨瘦嶙峋。


    他拉著簡若沉,借力似的站起來,又鬆開,語調平靜,“明早我跟你一起。”


    關應鈞頓了頓,“現在想不想吃火鍋?我去d組借電熱鍋。”


    簡若沉驀然想到那天晚上,關應鈞把他拉到腿上後的情形。


    差不多的地方,差不多的位置。


    他抬頭看向關應鈞,意識到那天過後,早上說的那些隱含拒絕的話沒什麽用。


    關應鈞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接近他。


    這種追求細而無聲,一般都是當下最好的選擇,讓人沒辦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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