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吐出一口氣。


    每一塊肌肉都在恐懼中顫抖。


    原來如此,答應的話死一個,不答應的話就要死四個麽?


    看到它在玩笑間決定我們命運。


    我隻感到周身血液冰結。


    寒冰巨人杜姆,壓根就沒打算放我們出去吧。


    畢竟是魔物,是天生的敵人。


    就算我們交出愛莎琳娜,又會怎麽樣呢?


    誰也無法保證它會不會反悔。


    到時候,我們實力更弱,隻能任人宰割。


    混蛋!


    我絕不同意!我絕不放棄任何人!


    我正要出口駁斥,並用眼神示意身後三人做好逃跑的準備。


    卻看到……


    愛莎琳娜用力搖搖頭。


    她手指著龐大威武的寒冰巨人。


    又指指剛才在風雪中掙紮,已經疲憊不堪的我們。


    “如果,隻用犧牲我一個人的話……”


    她走上前去。


    “請夏銘大人離開吧!”


    就像自由飛翔的雨燕被折斷了翅膀。


    她孤獨的走上前,表情落寞,但義無反顧。


    她即將走上的是一條無法後退的路。


    這一點,所有人心中都一清二楚。


    “傻瓜!別特麽的……給老子擅自作決定啊!”


    手掌青筋暴起。


    我轉過頭,雙眼通紅,幾乎連牙齒都咬碎!


    “快走吧,奇斯,莫莉亞!剩下的事交給我們。


    你倆不應該死在這兒!”


    “哈?你說啥?我才不走嘞!”


    平常總愛胡言亂語,怕死怕到不得了的奇斯,此刻卻從牙縫裏擠出這樣的話。


    明明已經被嚇到站立不穩,他卻還板著臉這樣逞英雄。


    不知何時走過來的,莫莉亞從背後拍拍我肩膀。


    “不知道你究竟怎麽想,但我可是,一直把你們當成隊友看待的。


    我們不是什麽累贅,我們是冒險者!


    亞拉鎮的冒險者裏麵,沒有拋下隊友逃命的孬種!”


    我將愛莎琳娜拽迴來,同時握住莫莉亞有力的大手。


    探查小隊全員站在一起,怒視眼前的強敵。


    我心中充滿了溫暖。


    直麵一切的勇氣油然而生。


    “商量,好了?”


    饒有興味觀看著的,寒冰巨人如悶雷般轟隆隆的聲音再度傳來。


    “嗯!”


    我作為隊伍的標杆走上前去。


    愛莎琳娜手中握起光劍,莫莉亞舉起盾牌,吟遊詩人在身後唱起熱烈的歌謠。


    旋律優美,令人心神振奮。


    “我們什麽也給不了你!


    馬上放我們離開,這是最正確的選擇。


    我保證你的餘生都會為之慶幸的。”


    “如果,杜姆,拒絕呢?”杜姆問。


    “那恐怕,就沒有餘生可言……”


    我咧開嘴,露出猙獰狂氣的笑容。


    感覺到黑焰在掌心肆意舞動,在閃爍的冷光中,凝聚成鋒利無匹的劍刃!


    情感升騰,理智拋卻。


    哪怕是明知幾乎必敗的戰鬥。


    我知道自己有極限,有做不到的事情。


    我怕痛,我不想死,可我更不想拋棄夥伴獨自逃生!


    現在,我隻想痛痛快快任性一次!


    “馬上,宰了你!”


    歌聲轉急,如密雨敲窗,旋律鏗鏘而激昂。


    有什麽手段……就盡管使出來吧!


    …………


    杜姆巨大沉重的眼皮合上又打開。


    足足有三四秒鍾,它似乎才明白我話中的挑釁意味。


    迴應的是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吼!


    一部分積雪漱漱落下。


    更多的則化為灰白色的粉狀物在空中飄飛。


    巨人的憤怒引動空氣中魔力的變化。


    冰霜的領域再度展開,將這片世外桃源也覆蓋在冰天雪地中,


    將所有人籠罩在內!


    刺骨嚴寒降臨!


    混合著直抵心靈的恐懼,對挑戰者的肉體和精神進行摧殘。


    杜姆那足有五層樓高的雄偉身姿緩緩站起。


    它的腳掌踩踏地麵,整個山穀都隨之搖晃不休。


    “小心!”


    力道之大,仿佛從天而降的隕石!


    察覺到危險的四人想也不想,迅速退後。


    下一秒,巨人如承重牆一樣寬闊的手掌掃過,卷起雪堆碎石以及枯枝敗葉!


    超大範圍的攻擊!


    五指合攏,在空中就將那些東西碾成了粉末。


    看到這一幕,我的額角流下冷汗。


    絕對不能被打中!否則就完蛋了!


    一擊不成,巨人也不氣餒。


    “人類,蟲豸!”


    杜姆用沉悶的嗓音如此低吼,似乎也不期待我們的迴答。


    下一秒,它的右手掌便像鎮壓孫猴子的五指山一樣拍了過來。


    好險!


    被冰雪領域削弱了速度和反應力,在幫助莫莉亞閃躲的前提下……


    大拇指差之毫厘擦過她的鎧甲,我倆堪堪躲開這次進攻。


    “唔……幸好沒事!”


    一旁的愛莎琳娜,已經趁收招的空擋與它纏鬥在一起。


    “莫莉亞,你先和奇斯躲開!”


    表情雖然十分不甘心。


    但,莫莉亞也知道裝備笨重的她此刻起不了什麽作用,是徹頭徹尾的重負。


    她引以為傲的防禦力在巨人麵前也像個笑話。


    莫莉亞隻得遵照我的要求退開。


    “放心,會有你表現的機會。”


    我不抱希望的如是安慰。


    右手虛握,凝化出纏繞黑焰的長劍衝了上去。


    不能讓愛莎琳娜一個人冒險!


    遠遠站在後方,莫莉亞遙望我遠去的背影。


    女孩子嬌小的身軀,與寒冰巨人杜姆那龐大到恐怖的四肢形成鮮明對比。


    然而自己卻什麽都做不了。


    隻能靜靜等待勝利或死亡。


    快節奏的進攻是自己所跟不上的速度。


    無法插手,提供不了幫助。


    “可惡!”


    她右手錘在雪地上,濺起的冰霧透過裝甲傳來森森寒意。


    她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痛恨自己的無力過。


    躲在一塊大石後邊,奇斯正鼠頭鼠腦的張望。


    看到不情願退過來的莫莉亞,連忙欣喜的叫出聲。


    “喂!鎧甲肌肉女!快過來!看我發現了什麽!”


    “蠢貨!”莫莉亞壓低聲音斥罵。


    “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我沒空聽你的玩笑!


    夏銘和愛莎琳娜正在浴血奮戰,我們必須找機會幫忙!”


    “沒開玩笑,”奇斯此時的眼神無比嚴肅。


    “用音樂為她們鼓足勇氣,我已經做了自己所能做的第一件事。


    而眼下則是第二件。


    聽我說……我大概猜到了離開這裏的辦法。


    硬碰硬我們必死無疑,找機會逃跑才是關鍵一招!


    她們的確很強,但階位的差距不可跨越,絕對拖延不了太長時間。


    還記得來時遮蔽視線的滿天風雪嗎?


    據我觀察,寒冰之穀是個半天然的迷宮。


    我需要你幫忙找出破解的辦法。”


    聽到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莫莉亞態度軟了下來。


    “我該怎麽做?”她說。


    “這不是天然的冰晶,而是由魔力生成的,形狀變化中隱藏著關鍵信息。


    我們需要分割每一塊晶狀體,用魔力保持它不融化,然後……”


    “這些我聽不懂,”她急匆匆道,“說點我能幫上忙的。”


    “去寒冰巨人剛才坐下的位置,也就是這個寒冰之穀魔力最充盈的區域,取一捧雪來。


    剩下的交給我。”


    “明白了。”


    莫莉亞深吸一口氣,開始卸下自己的鎧甲。


    凹凸有致的身材顯露出來,奇斯瞬間慌了神。


    “喂喂!你在幹嘛?發福利嗎?我可沒想偷窺,隻是眼睛擅自……”


    “別說蠢話。”


    動作迅速而嫻熟,莫莉亞脫掉腳下的鐵靴。


    這已經是她身上最後一件重型裝備。


    此刻,她隻剩下單薄的襯衣襯褲,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為了提高一點點速度,也沒必要做到這個程度吧?”奇斯問。


    莫莉亞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水漬附在掌心,立刻又結成冰霜。


    她原地姿態奇異,卻相當高效的活動身體,張口吐出騰騰熱氣。


    “那東西本來就不保暖,移動時還丁零當啷響,生怕怪物注意不到我是吧?”


    “可它們至少能保護你,這行動有多危險你該明白。


    哪怕隻是被巨人輕輕擦中,你可就徹底玩兒完了!”


    “你可是在說笑?


    大名鼎鼎的花花公子,奇斯老爺,也會關心我這個……


    用你的話來說,這個鎧甲肌肉女?”


    奇斯被噎了一下,不再說話,隻是用溫柔而懷念的目光緊盯著她。


    那麽的小心翼翼。


    似乎害怕要是看久了,眼前的她就會像泥塑一樣土崩瓦解。


    而此時的莫莉亞卻已經做好了出發前的準備。


    “別看了。”


    她故作鎮定的說:


    “這次要能活下來,去老謝爾蓋的旅館開個房間,讓你看個夠!”


    說完,也不在乎奇斯聽沒聽到,她就像離弦的箭一樣狂奔出去。


    他呆立在原地,隨手抓起漫天飛絮,手掌冰涼涼的。


    奇斯將雪塞進自己的衣領,冰凍溫熱的心髒。


    同時,用空出的左手擦去眼角的晶瑩。


    …………


    大錯特錯!


    我的決定大錯特錯!


    以超卓的反應速度躲開巨手的抓握。


    我反揮一劍,略顯稀薄的黑焰攀附上去。


    輕鬆噬滅體表的魔力防禦層,威力不減的黑焰透過肌體。


    在寒冰巨人的右手掌背留下猙獰可怖的傷痕。


    但也隻是一瞬間而已。


    隻是一瞬間,無處不在的冰霜立刻在傷口上凝聚成厚厚的結晶。


    那結晶散去之後,黑焰消失了,傷口消失了。


    留下的隻有巨人粗糙完好的手掌。


    就連其上的寒毛和黏附的灰土都恢複原狀!


    它的速度的確不快,反應遲緩。


    體內龐大到駭人的魔力,也絕大部分用來維持籠罩整個寒冰之穀的領域。


    因此,連對身體部位的防禦都變得脆弱。


    就連隻是高級的我和愛莎琳娜,努努力都能在它身上留下傷口。


    但,也僅僅是傷口罷了。


    對寒冰巨人杜姆而言,恐怕和蚊子的叮咬相差不多。


    那宛如時間倒流般的恐怖複原力,足以讓任何一位勇敢的戰士為之膽寒。


    另外,在這寒冰之穀中,在這它花三個月的功夫進行改造的巢穴裏。


    杜姆能得到自然的唿應。


    它在極寒的環境中如魚得水。


    它的魔力堪稱無窮無盡,哪怕是神器難以削弱。


    而它的敵人則會受到寒冰的侵蝕和風雪的考驗。


    隻會越戰越弱,最終力竭倒地。


    對我來說,因為有正義天秤不斷吸取魔力,狀態還算不錯。


    但,愛莎琳娜卻不行。


    拖下去的話,形勢隻會越來越糟糕。


    可我們卻沒有速戰速決的能力。


    三次試探,隻是短短兩分鍾的時間。


    憑借傳承自魔王的豐富戰鬥經驗,我已經意識到……


    憑我們這點實力,對杜姆絕對造不成生命威脅。


    巨人從未使出全力。


    它根本就沒把我們放在眼裏!


    對於腳下這幾個渺小的蟲子,它不認為有威脅自己生命的可能。


    越是戰鬥就越是絕望。


    隻能眼睜睜看著狀態不斷下滑。


    敵人卻近乎毫發無傷!


    我的心沉入穀底。


    漆黑的魔焰沿著手臂鑽進衣袖,一直攀爬到心髒的位置。


    我感到一陣徹骨冰寒。


    一個喧囂的聲音在腦海中低語不休。


    快逃吧,快逃吧!


    繼續打下去是死路一條。


    快逃吧,快逃吧!


    如果拋棄他們的話,憑你一個人定能逃掉。


    你不是還有,從奧菲莉雅那兒得來的赤紅魔翼麽?


    快飛走吧,張開翅膀飛走!


    雖然高級的魔力量支撐不了太久,但要闖出這座寒冰之穀還是綽綽有餘。


    穀口的迷陣困不住你。


    朋友?隊友?護衛騎士?


    那跟你有什麽關係?


    死就死了吧,再找新的就是。


    反正擁有神器,根本就不會缺乏崇拜者。


    而你的性命,可隻有一條……


    死這兒,一切就都結束了。


    黑暗、昏暗、無光的世界。


    你想作為孤獨的遊魂永遠待在那裏嗎?


    別忘了,這是異世界。


    這裏,可是有地獄的……


    作為邪神的眷者,那是你死後唯一的歸宿。


    你想嚐嚐地獄的滋味嗎?


    不!你不想!


    當然不想!那太可怕了!


    好不容易來這一趟,就這麽死掉,那也太憋屈。


    你隻是為了活下去,你沒做錯任何事。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揚起的冰屑遮住我的雙眼,我俯下身子一邊後退,一邊迴頭張望。


    我看到,在戰鬥中承擔最多壓力的愛莎琳娜,此刻的速度已經慢了許多。


    她的步伐遲緩,雙腿凍得硬邦邦。


    在一次次從天而降的大手掌下疲於奔命。


    再這樣下去,她很快就會慢到躲不開攻擊的地步。


    我看到,躲在剛剛被杜姆敲成粉碎的大石旁,莫莉亞站在那裏。


    她用身體作盾牌,為奇斯擋下一波又一波的衝擊。


    後者手捧晶瑩的雪團蹲在她身旁,圓睜雙眼,努力破譯著什麽。


    我看到她用左手捂著右肩,表情倔強。


    紅色的液體從她手掌遮不住的地方汩汩流下。


    身影搖晃,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支撐不住。


    然而她還在支撐著。


    我輕輕笑了。


    這樣頑強,高傲,在命運麵前絕不低頭的他們,我能輕易放棄嗎?


    我心中已有了決定。


    如果世界上真有什麽,比死還難受的事情。


    那就是躲在英雄的光芒之後,看著他們……慷慨赴死!


    是我做出的決定,如今到了承擔責任的時候。


    我已決定不再逃避!


    選擇最艱難的道路,而且,不再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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