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醫護人員情不自禁被人群外圍的熱鬧吸引,抬頭看了那邊一眼的微妙時機,飯島伊之助眸光微閃,假裝不慎跌倒,穩準狠地撞翻黑羽飛鳥的擔架,引來眾人陣陣驚唿。


    “天呐!黑羽小姐摔下去了!”


    “傻子嗎你是?傷員在這兒給我小心點啊!”


    “快!把孩子……等等!這是什麽!”


    “怎麽了?嘶,全身那麽多傷……”


    不出所料,憂慮封住了嘴巴,但是沒關係,飯島眨眨眼,按照計劃重新混入人群,高聲唿喊道:“難道黑羽先生經常打孩子!”


    “什麽?”


    “胡說!誰!誰喊的!”


    老頭憤怒揮拳,可惜沒人搭理他。


    “瞧瞧那胳膊,那腿……我之前就想說了,這孩子才七歲,未免太瘦了吧?雖說是前妻帶走的孩子,黑羽家連口飯都給不起的嗎?”


    “虐待!絕對是虐待!”


    “這是親生的女兒啊……”


    有人開頭,民眾、警察、醫生護士以及記者們,尋思反正黑羽先生不知道是誰說了什麽話,一時沒控製住,紛紛指責謾罵,仿佛要把積累的怨念全部發泄出來。飯島相貌平平,藏在人堆裏簡直如魚得水。他大喊著,與同夥一起,不斷控製引導節奏,麵部的肌肉因為怒火近乎扭曲抽筋,那雙灰蒙蒙的眼睛裏卻是充滿了快意。


    啊,他沒瞎,看得見黑羽乾怒不可遏的表情。放在三個月前,飯島恐怕想都不敢想自己居然膽敢領隊去打組織白手套的臉。欣賞著那位趾高氣昂的大人物在聚光燈下慘白的臉,報複的快意如同打翻了的墨水,在心中肆意流淌蔓延。


    跟乾先生有仇?不不不,他又不是清酒大人,哪裏配和乾先生產生齟齬呢?


    飯島伊之助今年四十五歲啦,在組織內部不上不下地尷尬三十來年了。他的爸媽都是代號成員,真名不可考,有能力,有野心,整日槍裏來火裏去的,所以死得也早。牙牙學語的孤兒在組織的庇護下磕磕碰碰長大,十五歲剛出頭就被趕去見了血,動手迴來一邊喝酒一邊哭,要不是睡一個屋的家夥嫌他哼唧得心煩,找人算賬的時候發現飯島酒精中毒,好懸當晚就給受害者償命了。


    當然咯,他對這一天的到來其實是有心理準備的。這可是組織誒,難道養一個大活人那麽多年就為了紀念他倒黴早死的爹媽?別逗了,都來裏世界混了,大家夥抱團冒著吃槍子的風險起早貪黑是圖什麽?說破了就是為那點錢唄!道義?哈哈,單純追求道義幹點什麽不好,非要燒殺擄掠無惡不作?那說法騙騙見識少的小年輕也就罷了,想坐上高位,可別把自己忽悠進去了。


    boss確實與恨不能對手下都敲骨吸髓的短視首領稍有不同,否則也沒法將組織一步步經營成可以製霸世界的怪物。他是願意多砸點錢用各種手段從外界吸收新鮮血液的,也願意對“因公犧牲”的成員後代——哈,因公犧牲——稍加照拂。雖然有人野慣了不在乎,但不是所有人都不在乎自己的後代。那位先生動動嘴皮,支使下屬從黑金洪流中取一小瓢出來便可以穩定人心,說不定還能從中找到有才幹的好苗子,這種一本萬利的好事為什麽不做呢?


    飯島從來沒得選。


    已經不記得長什麽樣的爸媽在他出生前就選擇成為了組織精英,這對精英撒手人寰,丟下個小孩被囫圇塞進秘密基地,給吃給喝培養長大。忠誠,經過那麽多年的洗腦教育,那種東西大概是有的吧?飯島成年後終於可以在外租房獨自居住,他撿來一隻小貓取名叫惠子,喝醉後常常抱著惠子吐槽:“boss就是太小心了,咱們哪裏需要洗腦呢?”


    睡熟的惠子被臭烘烘的兩腳獸強行從窩裏薅出來,軟乎乎賞了他一爪子,兩眼朦朧喵喵附和道:對呀,哪裏需要呀?


    僅僅隻是在基地中見識過一鱗半爪,便足以讓有點小聰明的飯島明白,這種龐然大物是以人力不可戰勝的。打不過還不能跑嗎?嗬嗬,你當遍布全球的行動組是慈善養老機構,每天什麽事不幹就躺在床上吃幹飯嗎?


    逃不了的,飯島自己就是行動組的一員,太明白組織的爪牙無處不在,打不過、逃不了,那就想辦法多撈點錢、多活幾天吧?生活總要繼續,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


    不過迴到最開始的時候,飯島也沒想過要逃。


    組織特色,各個分部的成員都以當地人為主,日本作為大本營,同樣不會例外。銀行家的孩子是銀行家,老師的孩子是老師,小時工的孩子是小時工,社會風氣如此,父母留下的人脈即便加入了不可說的神秘組織,也跳不出這種固定的思維框架。飯島的父母能力極強,過世時崽又還小,無法產生任何實質威脅。在這種前提下,他們的狐朋狗友並不介意偶爾去基地看看小飯島,給孩子點零花錢,權當一種投資。


    龍舌蘭說話硬邦邦的,不過十分在理:“boss愛惜人才,你爸媽都是天生的殺手,你一定也會很厲害,怎麽著都能受到重用。”


    “別害怕,孩子。”皮斯科眯起眼睛笑,背著手活像一個尋常的慈愛鄰家老頭,“飯島夫婦走得太早,但還有我們這些老家夥在呢!必定不會叫你吃虧。”


    小飯島信心滿滿,然而越是長大,他越能意識到自己是個注定碌碌無為的庸才。


    什麽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什麽情意深長的好姐妹,在他的無利可圖麵前全是虛的。叔叔阿姨們逐漸冷淡疏遠,那些保證成為空氣,唯有一點,龍舌蘭沒有騙他,boss的確是個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梟雄。


    朗姆這樣擁有獨特能力的二代,父親去世便可以順利繼承代號;宮野夫婦、琴酒、清酒,這些在組織內部毫無根基的家夥證明自己的能力,照樣能夠輕輕鬆鬆平步青雲。


    能力啊……能力啊!


    飯島慢慢長大,青澀的嫉妒逐漸褪去,他現在清醒得很,不再做夢自己可以獲得代號 ,一舉成為人上人,打爛那些勢利眼的臉。可正是因為清醒,他才會害怕。平凡在正常社會還好,大不了草草糊弄一生,左右有法律跟政府兜底;但在組織,boss就是一台挑選人才的冷血機器,有才氣的家夥隻要別去撩他虎須,自由度堪稱巨大,至於普通人,那不是唾手可得的耗材嗎?


    還有誰能比那位先生更懂投資?


    新人自不必說,遺孤與二代每一個都經過多年係統性的監視培育,有能力的繼續投入資源,沒能力的也別浪費,當個打雜、炮灰、實驗體什麽的也勉強物盡其用。反正組織又不是什麽合法的官方機構,不需要底線,隻要動了念頭想撈迴本, 把人丟進黑市拆開賣掉就好。什麽?安撫人心?怎麽沒安撫呢?你是如此優秀,好好教導,你家孩子又怎麽會輕易變成那樣的廢物!那些孩子不知感恩啊,竟生了反骨,不肯為boss效力!


    飯島是把腦袋栓褲腰帶上的短命鬼,不敢和喜歡的女孩告白,不敢擁有一個可愛的孩子,收養貓咪惠子,也是因為貓獨立生活的能力很強。他家的窗戶從來不關,就是為了哪天自己成為炮灰,視若女兒的惠子可以從那裏逃出去,或者找一個新家,或者自由自在地四處流浪,逍遙快活地活下去。


    他這四十五年來步履維艱,戰戰兢兢,即便那些大人物們對他淡淡的,但過年過節,他依然會拿好不容易存下的錢買點東西送去。不過他四十五歲了啊,眼睛不再清亮,腰背不再筆直,腿腳沒那麽利落,最可怕的是,熬夜做完任務,他腦子不太轉得過來了,迷迷糊糊時常犯錯。飯島隻是最普通的殺手,他沒資格被組織殷勤掃尾,他從來沒有第二次機會。幸好,他基本隻在東京這一片工作,樣貌平平無奇的他混在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嫌疑人中從來沒被條子抓出來過。


    他哪裏做過這麽輕鬆的工作?


    飯島默默調整身位,確保乾先生無論如何都不會看到自己。雖說貝爾摩德大人接受boss命令,給這一支行動小組簡單易過容,但幹出這種事,激動過後心虛是難免的。上頭的紛爭他不懂,也不敢懂,隻知道愛爾蘭大人看在自己對其義父皮斯科一貫恭敬的份上含蓄提醒過他,一旦乾先生扛過這一關,boss就不會徹底放棄他。


    飯島懂了,又沒太懂。這是boss的考驗嗎?敲打乾先生,不許他玩得太過火,把媒體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可是、可是乾先生這些年不都這樣玩的嗎?我果然是個普通人啊,恐怕隻有代號成員跟乾先生能搞懂那位先生在想什麽吧。


    對此黑羽乾表示:你看我像明白的樣子嗎?


    隼利用身高優勢,艱難擠過人群,想看看妹妹的情況。這並不容易,發生這種事故,警察醫生們也急了,生怕這群不嫌事大的家夥再撲過來主動製造一個大新聞,協力組成人牆將無關人等擋在外麵。隼扒拉開一個踮著腳、嘴裏不斷拱火的大叔,站在人牆前住了腳,側耳傾聽裏麵傳來的雜亂對話。


    好消息,經過檢查,飛鳥小朋友摔得不重,有個隨行護工反應快,及時拉了一下,緩解了大部分衝擊力。壞消息,七歲女童縱使經過這一番劇烈顛簸,依然沒有蘇醒的意思。


    是傷著腦子了嗎?


    隼用舌頭頂頂腮肉,眼看救護車隻有幾步遠了,擔架卻被密密麻麻的人擋住,始終無法接近,這叫他怎麽能不著急?不去救護車,光靠人手哪裏能檢查清楚傷員們現在的狀況!


    好在今晚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一位警部見勢不對,帶下屬趕了過來,秩序勉強得以控製。一溜擔架跟逃難似的趕緊上了救護車——確實也是逃難呢——三個、哦,得算上某隻悄摸跑去衛生間變身跟上的小鳥,四個黑羽族人加上兩個仆從全部離開,但是話題的關鍵人物黑羽乾還在呀?記者們可不敢再叫他跑了,爭先恐後撲了上去。


    別管各自起初是抱著什麽心思將此事鬧開的,現場這麽多圍觀群眾,意外發生時,還有好些記者在跟電視台直播間連線。火災變幻術,整個東京、乃至日本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座小小的西多摩市,起碼數以百萬計的人真真切切見證了黑羽家小女孩的傷情。虐童放在哪裏都是爆點新聞,黑羽家勢要迎來一場狂風驟雨。再說啦,現場人那麽多,七嘴八舌問起來,他們稍稍摻點私貨又有誰在意呢?想必黑羽乾這次即使想堵嘴,也沒辦法強行封鎖所有消息了吧?


    也不是所有知情人都是跟黑羽乾狼狽為奸的爛人,隻是架不住黑羽乾權勢過盛,自己為可憐的受害者拚上性命不要去討個公道,咬咬牙,沒、沒問題;那要是牽連上整個家庭、家族,以及所有朋友鄰居呢?他們肯站出來就說明是善良的,這樣的人又怎麽不會在乎自己身邊的親友?


    現在好了,東京警方雖然絕大部分能力堪憂……但是擁有市民們交口稱讚的職業道德!其中還有不在乎顏麵,願意向偵探求助的妙人。之前嘛,連報案人都沒有,一些捕風捉影的流言算不得數;好不容易有了現成的由頭,埋頭去查,一定能查到些東西!


    和樹偷偷混入其中,抓拍了好幾張乾先生窘迫羞惱的照片,準備發給隼醬,讓他高興高興。隼當時迴頭,一個眼神他便明白對方擔心家人與那位女傭的身體,準備跟上救護車去醫院看看。那當然沒問題,隻不過因此錯過這個大樂子也挺可惜,看報紙、看電視哪有現場爽啊?和樹給不了他現場,多提供幾個角度的照片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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