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乾不顧幾名年輕保安笨拙的勸阻,在他們的攙扶下,看似生猛、其實格外輕柔地結結實實跪了下去。沒等這些老實孩子察覺到什麽異樣,老頭又奮力掙脫那些不敢使勁的壯實胳膊,捶胸頓地,涕泗橫流,口中不住大喊老婆女兒的名字。


    今天是化裝舞會,黑羽財團的帝王別出心裁,真給自己弄出了一套西方皇帝的裝扮。舞台上有多神氣,現在就有多狼狽。紅袍皺巴巴拖在人來人往的冷硬地板上,華麗的皇冠不堪忍受地心引力的吸引姍姍滑落,永遠服服帖帖的白發被汗水沾濕,還有那一聲聲痛徹心扉的唿喚。人們或快步或小跑地路過老人身邊,即使再忙,也難免替他哀歎兩聲。


    “攤上這種事故,黑羽財團作為主辦方怕是要倒黴呢……”


    黑羽乾有點累了,趴地上一邊抱頭啜泣一邊冷靜盤算。這次行動的後果太可怕了,老四到底是什麽時候受到那位的青睞,又是因為什麽?貝爾摩德口風很緊,其他線人還沒查出有用的情報,黑羽隼……難道竟是我小看了他?boss居然為給他出氣,願意選中我來做這個注定會大出血的倒黴蛋。


    “雖然黑羽先生……唉,不管怎麽說,常盤財團核心的四十樓電腦房被炸掉,應該是生意上招來的瘋子吧?寧願拉幾千人陪葬也要徹底搞垮常盤家,呸!咱們簡直是遭了無妄之災!”


    如果挺不過這關,想必隻會等來組織的滅口。對這一點黑羽乾從頭到尾都格外清醒,但他能長期坐穩“白手套”這個位置,自然想得更多、更深。


    那位先生從來不願對有價值的成員趕盡殺絕,提前一周給他透了底——當然,其中未嚐沒有測試能力的意思——這意味著一旦漂漂亮亮解決了後續麵臨的問題,boss對老四有了交代,自己的日子便能照常過下去。


    禍害遺千年,黑羽乾還真用那幾天時間生生找出了一條活路。


    “唉,要是我家人現在在樓上生死不知,恐怕也會跟黑羽先生一樣,拚了命也要衝上去救她們吧!”


    就是要這個效果,黑羽家主借著抽噎的動作暗暗點頭。興許是大道至簡,那個法子操作不難,隻需要佯裝意外,獻祭掉現任“真愛”就好了。事後讓公關部門包裝運作,花點錢做低姿態,自己便能將幫兇的形象轉變成深明大義的受害者,財團頂多蹭掉點皮。真是怎麽想都很完美呀,足以向組織證明自己無可替代的價值。


    瞧瞧,事實證明,人多給自己找點可以長期維持的樂子是很有必要的,這個人設現在不就用上了嗎?


    老東西頗有閑心地想。


    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永遠樂於在十八歲的年輕女郎身上尋找“愛情”,但同時因為之前持續幾十年發放的洗腦包——就好比那個黑羽乾周期律——所有人都不會懷疑自己目前對這段感情的認真。


    至於以清酒為代表,那些致力於看他笑話的家夥……


    哈!且不說清酒如今在美國看那群魔怔人齜牙呢;就算迴到日本,臭小子也不敢叭叭些有的沒的。黑羽財團可是組織在明麵上最大的資金來源,即便上頭的人不親自警告,鬼精鬼精的清酒也絕不會邁雷區一步——說到底,都是獲取代號的精英成員了,誰還不是個自私透頂的人渣啊——隻要清酒這個頭號樂子人閉嘴,還有誰敢掀起風浪?還有誰有那個命挑起事端?


    人渣眼裏人人都是人渣,全憑表現出來的多少略作區分而已。誠然,人類不是非黑即白的二元生物,好人心中偶爾會生出惡念,壞人或許也會保留一絲善意;但像黑羽乾這樣可以徹底丟掉做人的底線,全為自己逍遙快活的絕對利己主義,在普通人中還真是稀有品種。


    a棟七十一樓,“蘭迪.霍克”先生挺身而出,告誡大家不能繼續在這裏耽誤時間了:“高層火災最忌諱的就是毒煙跟缺氧,尤其現在電梯不能用,樓梯間火勢蔓延得又很快,我們必須趕緊上樓!”


    阿笠博士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也不好說真的不知情)為怪盜基德準備了各種各樣的高科技道具,如果隻有黑羽快鬥一個人,他當然可以直接跳窗用滑翔翼離開。


    但其他人呢?


    滑翔翼再厲害,快鬥也頂多額外帶一個體重較輕的人同行。唯一的好消息是七十一樓的大部分人已經抵達一樓,僅剩下三十幾個身強體壯的男性。


    要說完全沒有後悔剛才不頂著超載的風險硬擠進電梯下樓,那肯定是不現實的;不過願意幫忙維持秩序、留下來斷後的人,品格本身全在平均線以上,要是時光真的倒流,大夥最多想想辦法在災難發生前逃跑,逼迫無辜的人陪自己冒險搭乘超載電梯什麽的,注定隻會在腦子裏想想。


    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白鳥任三郎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沉穩一些,唿籲大家相互照應,趁著火還沒燒到這裏趕緊上樓。


    高層的搖晃永遠比底樓劇烈,皆川和樹大致數了數,竟有十來位傷者至今倒在地上。還能站起來的人們紛紛伸出援手,和樹就近扶起一個麵容青澀的青年,對方運氣不錯,沒有受傷,隻是受到驚嚇腿軟得厲害。克彥那邊的救助對象就沒這麽好運了,他咬牙使勁撕開傷員的披風,幫頭破血流的倒黴主持人包紮止血。


    人手還有空缺,蘭迪.霍克咬咬牙,自告奮勇準備下樓招唿七十樓的人一起朝上撤離。樓下加上服務員少說還有一千多個普通市民,哪怕隻是為了避免因為恐慌發生更多不幸的事故呢,也得盡量稀疏人口密度。


    至於兇手?拜托,這種事等逃出大樓再說吧!


    說幹就幹,好在和樹終於想起手機的存在——原諒他至今也無法習慣移動電話這種方便的東西(時間亂流:嘻嘻)——連忙攔住視死如歸往下跑的大叔,叫他幫忙扶著點軟綿綿的年輕人,自己著急忙慌撥通了小蘭的電話,請她告訴毛利先生,想辦法組織大家有序離開。


    “還有,上來的時候千萬別嫌麻煩不關過道裏的防火門!能多擋幾分鍾都是好的!”“蘭迪.霍克”在身旁提醒。


    和樹連忙衝不知為何還在堅持偽裝人設的“新一”點頭,老老實實向小蘭轉達。


    女孩答應的聲音微微顫抖,但說實話,她其實並沒有旁人想象的那麽恐懼。頭發上那根不起眼的黑色發繩效果穩定,一如既往起到了輔助作用,幫她輕易控製住情緒,還能留下餘地叫和樹沒別的事趕緊把電話掛斷。七十樓的人太多,恐怕會忙活好一會兒才能全部離開,如今手機充不了電,總得留一些備用,絕不能這樣白白耗盡。


    和樹乖乖答應,電話那端出現忙音,毛利小五郎從女兒那裏得知樓上人的建議,與警方大喊著指揮眾人先讓弱勢群體離開。一是為了服眾,二則他們的道德感與職業需求也這麽要求,所以警察與偵探將最後一批離開,負責確認每一扇防火門的閉合狀態。


    這是關係到性命的危急時刻,盡管有青年不管不顧想要率先奔逃,不過立馬被提前守在門口的金發黑皮服務生製服,喝止了這種行為。


    降穀零將那個嘴裏還在不幹不淨叫囂的家夥狠狠壓在牆上,扭頭忽略掉毛利一家驚異的目光,冷冷與人群中的惡魔貝爾摩德對視。


    沒有隱藏的必要了。


    臥底公安的腦筋轉得很快。


    組織近日流傳的那些沒頭沒尾、偏偏細思恐極的消息是一個可怕而瘋狂的局。不惜殺光東京各個行業的翹楚,前期工作又如此周全隱蔽,付出如此沉重、可以預想未來會迎來何等打壓報複的代價,這計劃即便不是出自傳說中“那位先生”之手,也必定是骨幹代號成員強強聯手,妄圖摘取某種過於宏偉的果實。至於篩選、清除那些不聽話到膽敢悄悄潛入會場探聽消息的內部成員,僅僅是其中最不值得一提的順勢而為罷了。


    不錯,順手的事。


    目的尚不可知——他哪裏猜得到黑羽隼與首領之間常人無法理解的情感紐帶——但聰明如精英臥底,哪怕隻是站在陰謀的腳下,抬頭盡力仰望那被厚厚的雲層遮擋的真容,也不會不明白,這絕非單純想鏟除組織異黨的行動。說實在的,哪怕以一個臥底的視角來看,琴酒的威懾力已經足夠叫他時時刻刻心驚膽戰,何必為了這種事搭上boss最寵愛的女人,貝爾摩德呢?


    但說一千道一萬,組織鏟除臥底的目的確實達成了啊。


    赤井秀一沉默地按住另一個想趁亂推開前方老人的混蛋,他知道,波本——好吧,他其實早猜到波本同樣是臥底——還有貝爾摩德,他們都對自己太過熟悉,行動不該如此顯眼,可這就是一個陽謀。


    想從高樓大火中活下來,就勢必乘坐官方派遣的直升機;想順利抵達頂樓而不是被徹底失控的公民活活踩踏至死,就必須站出來利用自己的能力盡量維持岌岌可危的平衡。


    柯南打開蝴蝶結變聲器的擴音效果,站在凳子上盡力幫助大家分批撤離之餘,並沒有忘記關注小蘭的安危。他發現貝爾摩德稍稍離開了一會兒視線,正猶豫要不要去找,便發現對方戴著一個狐狸麵具重新摸了迴來。


    大偵探心情複雜,旁人也就算了,他怎麽會忘記金發女星年輕時被一張張海報照片固定下來的身姿呢?萬幸大夥忙於逃命,沒那個閑心琢磨這人到底是誰。而且說實話,柯南無法理解,根據各種資料,貝爾摩德是忠心耿耿的組織元老這一點毋庸置疑,這樣一個人真的會成為被拋棄的可憐蟲嗎?


    想起貝爾摩德對小蘭看似毫無惡意的關注,他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博士,今天不比尋常,你一定要把孩子們看牢。”柯南叮囑排隊經過自己的親友。


    三小隻淚眼汪汪,緊緊抱在一起,跟在他們身後的博士背著不敢露出正臉的灰原。老人鄭重又無奈地點點頭,祖孫倆好不容易壯起膽子從貴賓休息室出來,結果居然遇到了這種事。來不及多說什麽,他們必須趕在貝爾摩德注意到之前離開。


    “柯南,你也先走吧?”


    站在門口維持秩序的小蘭注意到這邊的情況,猜出一二,連忙高唿起來,讓自家弟弟跟著博士一起離開。她放棄了作為女性優先離開的優待,下定決心留下來陪伴父親,幫助其他人安全撤離。


    柯南遠遠站著,搖頭揮手拒絕。平成年代的福爾摩斯不僅擁有高超的推理能力,更擁有一顆不願看見任何人死去的心。


    “蘭。”站在女孩身邊的毛利小五郎懶懶開口,“柯南那邊等我騰出空來去說,你該走了。”


    小蘭一愣,笑著做出了與竹馬相同的選擇:“不必擔心我!”


    騎士裝扮的女子高中生目光堅定,她豪情萬分地撩起袖子,給爸爸看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我可是空手道冠軍啊!”


    毛利小五郎不耐煩,直接上手輕輕推了一把,將毫無防備的傻閨女推出大門。貝爾摩德按住臉上的麵具,悄然跟了上去。柯南瞳孔驟縮,到底停下了本能追上去的腳步,迴頭阻止了一個妄圖插隊的家夥。


    “爸爸!”


    不靠譜的父親大大咧咧擋住女兒迴來的路:“拜托,你別給我搗亂!你會空手道,我也是柔道高手啊!難道體力會比你差嗎?到時候你萬一嚇暈了反而是拖累!”


    他清楚自己在麵對什麽危險,他願意留下,卻不願意女兒也一同留下。嘛,就當是老父親的一點私心吧。


    大廳內被偵探先生擋住去路的人不滿地直嚷嚷,小蘭還想掙紮,卻被密密麻麻的人群裹挾,等她迴過神時已經徹底無法掙脫,隻能眼睜睜看著那綠油油的應急燈下,父親模糊的、轉身維持秩序的背影。


    “爸爸!”她含淚大喊,“我在樓上等你們!”


    毛利先生似乎聽到了,高舉左拳以示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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