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雲沒有多問,視線落到那隻灰撲撲的毛絨小狗上。


    “之前有和你提過,我很小的時候養過一隻邊牧。”


    掛件是手工製品,時間久了容易損壞,他看到小狗的後背、四肢交界處不怎麽明顯的縫補痕跡:“其實它沒被我送人……很多時候我也在想,要真是送人就好了。”


    紅燈時間一過,蔣雲打著轉盤,把湧上來的酸澀感往迴咽:“當時是蔣豐原……給它做了安樂。”


    沒有嚴重到無可挽救的疾病,純粹是因為蔣豐原不喜歡。


    道路兩旁的路燈在維修中,燈光微弱,四周寂靜。


    眼尾傳來一陣輕微的癢,像被蝴蝶的翅膀撓了一下。蔣雲往後一躲,發現剛剛是梁津在伸手觸摸那塊皮膚。


    “抱歉,我以為你哭了。”梁津淡淡道。


    “沒。”


    蔣雲說:“我不怎麽愛哭。”


    因為在開車,他目光直視前方路段,沒空管梁津的反應。


    下一秒,一道熾熱的視線實質化地在他臉頰逡巡,明明梁津什麽也沒說,但他的第六感告訴他,這人並不相信“我不愛哭”這句話。


    “愛哭也不是什麽壞事,”梁津說,“有一個發泄的出口,比將情緒憋在心裏好很多。”


    蔣雲大腦突然出現密密麻麻的黑點,就像電視機的花白熒屏。


    幸好這條路沒幾輛車,他穩住雙手,打開危險警告閃光燈,把車急停在拐角處。


    他有點唿吸不上來,額頭靠著方向盤,大口大口地揣著氣。


    “是不是低血糖犯了?”


    背包拉鏈被人急切拉開,身旁那人翻找一會兒,手裏抓著一把糖,正要遞給蔣雲。


    他摁住梁津的手腕,兩腿並攏,聲線發著顫:“別……不是低血糖,別碰我……我下車平複一下就好。”


    蔣雲拉開車門,落荒而逃一般蹲在不遠處的花壇邊,顫顫巍巍地點了一根煙深吸一口。


    不是低血糖,也不是緊急發作的ptsd。


    他眉頭緊皺地壓下那股直直躥到心頭的生理反應,深深唿吸幾個來迴,但腦海中依舊頻頻閃現著一些在梁津說完那句“愛哭也不是什麽壞事”之後……難以言喻的羞恥畫麵。


    每一個場景,他都在哭。


    低聲啜泣、渾身顫抖地嚎啕大哭、還有結束釋放時因小腿抽筋紅了的眼眶。


    畫麵中的另一個人反複吻掉他眼角的淚花,帶著薄繭的掌麵按揉著大腿根部的嫩肉,清晰分明的指痕宛如過敏反應,從後頸一路蜿蜒曲折,延伸到腳踝。


    輕柔的啄吻好似雨點,他用力抱住那人的脖頸,後背被安撫地拍著,那人的鼻息撲在他側臉,語氣夾雜著輕微地笑意,說愛哭不算壞事,不丟人。


    愛哭……不算壞事……


    該死的。


    蔣雲雙頰滾燙,整個人宛如被大火蒸烤。


    不可能!


    上輩子他潔身自好不濫交不約炮,清心寡欲了快三十年,怎麽可能和人做這種事?


    更何況那個“對象”還是……


    梁津。


    蔣雲把頭埋進雙膝間,耳尖通紅


    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他和世界都瘋了?


    第39章


    昨晚在隔壁囫圇吃完那頓牛排,迴到家,蔣雲換掉玻璃花瓶裏的枯敗植株,把新一束爆花的香雪蘭插了進去。


    怒放的花朵猶如純天然香薰蠟燭,將清甜的味道擴散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隨意扔在沙發上的衣服也被沾染了些許。


    大早上電梯口碰到錢來,對方眼睛眯瞪,還問他噴的什麽香水。


    蔣雲解釋一番後,他點點頭,搖頭晃腦地摁了一個“32”。


    “小蔣是二十一樓吧?”


    “不是,”蔣雲說,“麻煩學長幫我按一下三十七樓。”


    背包放著要用的策劃案和草稿,他上午的主要任務是監督拍攝進程,因此去的是有專業攝影棚的樓層。


    錢來閉眼盲按了一個數字鍵,整個人好像西遊記的白骨精,“加班”“熬夜”“早起”三根棍子打下來,魂魄都散了。


    迴憶了一下昨晚梁津的狀態,雖不似錢來這麽半死不活,但也好不了太多。


    還撐著一口氣罷了。


    蔣雲神情複雜,說道:“要不學長抽空補個覺吧。”


    “沒空補,”錢來擺擺手,打了個打哈欠,“待會兒買杯咖啡提提神。”


    電梯的人走得隻剩他兩,錢來靠著轎壁,迴光返照一般罵道:“我看徐進那死禿子也是純純腦殘,和霍氏洽談就洽談,關我們這幫搞實驗的屁事?非拉上我們聽他吹牛拍馬!


    和霍氏洽談?


    捕捉到關鍵字眼,蔣雲微微出神。


    霍氏現在的掌權人依然是頂著八十歲高齡不肯放權的霍老爺子,無他,隻因霍老爺子膝下子女不多


    霍蔓楨定居瑞士修養,霍蔓橋英年早逝,霍靖元資質平庸。


    並且,霍家小輩中男丁稀少,唯一的“太子”獨苗秉性頑劣,在國外念書時劣跡斑斑、不學無術。


    以至於霍老爺子每每染完頭發,收到了太子爺的小報告,滿頭黑發又白迴去大半。


    主打一個無效染頭。


    重男輕女這種病,得治,蔣雲心中腹誹,但凡老爺子觀念不那麽陳腐,說不定還能多活十幾年。


    “學長,霍氏什麽時候到盛瑞?”


    “下午四點?”錢來不確定道。


    電梯已達錢來的樓層,蔣雲看著他虛弱地朝自己揮揮手,說希望下班能豎著出來,而不是躺在急救車的擔架上。


    學長保重,蔣雲一邊說,一邊迴以一個打氣的動作。


    三十七層,拍攝團隊的人基本到齊。


    一個留著中長發的眼鏡男正做著現場指揮,左手夾了根煙,密閉的環境裏,煙味大得嗆人。


    負責後勤工作的姑娘看著年紀不大,剛畢業的應屆生模樣,搬棚拍擺件的時候不小心撞了眼鏡男一下,那人當著所有人的麵狠狠訓了她一通,言語難聽至極。


    蔣雲到場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女生眼眶肉眼可見地紅了,她似乎想解釋什麽,但被眼淚憋得一句話都說不出,渾身抖得厲害。


    “至於嗎?說你幾句哭成這樣。”


    眼鏡男掐滅煙蒂,無動於衷道:“抗壓能力這麽爛還來什麽盛瑞啊,找個男的嫁了在家享清福唄!”


    蔣雲動作輕緩地站到眼鏡男背後,昨晚加了他聯係方式,確認初步拍攝計劃的大概就是這人了。


    吳非凡。


    聊天過程中,由於交流內容一板一眼,沒給他發揮的空間。


    敢情那些沒發散出來的戾氣和爹味都留到今天了?


    蔣雲幽幽開口:“是啊,真是天大的好事。”


    吳非凡以為人群裏有他的支持者,越發囂張得意。


    “嫁人這麽好的事,”蔣雲虛虛攬著他的肩膀,似笑非笑,“你怎麽不找個男的嫁了,迴家享享清福?”


    他語氣很是正經,配上嚴肅的表情,有種“見鬼說鬼話”的冷幽默感,上一秒還掉眼淚的女生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他媽誰……”


    吳非凡眉毛倒豎,發作到了一半,看清來人的麵容,硬生生啞了嗓子。


    盛瑞上下都知道蔣雲和梁津“走後門”進來,一個被徐進溫聲細語地哄著,一個有點真本事,進了研究團隊。


    論資曆年齡,他比蔣雲多好幾年。但那又怎樣?吳非凡心裏憋著氣,隱忍的怒火裏燃燒著一堆名為“懷才不遇”“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的柴薪。


    須臾,他勉強地扯了扯嘴角:“蔣組長您評評理,這小姑娘幹活不利落,白白耽誤我們全……”


    “比起她,反倒是你更浪費全組時間。”


    蔣雲朝女生點頭示意,將資料拿在手上方便隨時勾畫修改:“拍攝繼續。”


    霍氏在策劃案上吹毛求疵,對待宣傳片更是不遑多讓。


    他們要求風格新潮卻不能太新潮,保守也不能太保守,在兩者之間把控好一個度,同時想法還得新穎有趣。


    不知道其他人怎麽看,反正他收到對麵宣傳部發來的標準時,整個人都有點不大好。


    吳非凡人如其名,喜歡在細節上玩點別致的小心思小花樣,每逢這個時候,蔣雲必然和他意見相左。


    這項目雖不大,卻是蔣氏進擊新領域的敲門磚,也是霍蔣兩家的合作成果。


    說白了,成品正式放出之前,先要交由霍老爺子和蔣豐原過目。


    玩這麽新潮,恐怕霍老爺子一個八十歲的老人理解不了。


    蔣雲第八次打斷拍攝,來迴就那麽幾句,奈何吳非凡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副整個團隊唯他獨大,其他人都理解不了他的藝術的高傲姿態。


    “我說了很多遍。”


    蔣雲摁揉眉心,資料邊角被摩挲太多次,打著卷:“你這麽拍,霍氏那邊會直接打迴來讓我們重改,到時候浪費的是整個團隊的人力物力,何必呢?”


    “誰說一定會被打迴來?”吳非凡很不服氣,“憑你直覺臆斷?”


    有人站出來勸架,剛說了句“我覺得蔣組長觀點挺對的”,就被吳非凡一眼瞪了迴去,不敢作聲。


    “從頭到尾,和霍氏宣傳部對接的人是我。清楚他們要求和標準的人,也是我。”


    蔣雲:“工作不是兒戲,難道讓整個團隊的人陪你一起試錯嗎?”


    吳非凡五官有些扭曲,狂亂地抓了抓頭發,將眼鏡一摘重重咋向地麵,怒吼道:“行,都他媽別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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