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時間沒說對,蔣雲內心依舊產生了一點點隱秘的喜悅。


    在他眼中,霍蔓楨是不同於其他蔣家人的存在。蔣雲記性很好,他記得霍蔓楨離開蔣家時,說的那句“我不是你媽媽”,但他找補地把這歸咎為遭受蔣豐原長期的冷漠和暴力後的不堪重負和自我逃避。


    “是今天的航班。”他糾正道。


    電話裏,海潮翻滾起伏的聲音仿佛在為人聲做鋪墊,霍蔓楨語氣沒什麽起伏,很平靜:“你父親最近如何?”


    蔣豐原的近況?


    問他可真是問錯人了。


    總共也就給蔣豐原打了兩次電話,一次是剛到冀西不久,一次是迴程的前幾天。


    蔣雲:“父親的工作很忙,每次都是李叔接聽,他說父親一切都好。”


    “嗯。”


    霍蔓楨:“你父親領迴家的那個人呢?他不是跟你一塊去了冀西?”


    “我們同一個航班,”蔣雲很想多聊幾句,說,“您那邊有海浪的聲音,是在海邊散步嗎?”


    “是的。”霍蔓楨說道。


    蔣雲等待著她的下文,不料兩人相對沉默了一會兒,誰都沒有出聲。


    “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地方嗎,”霍蔓楨的嗓音再度響起,“金錢、人脈,所有你缺少的,都可以跟我提。”


    她加快了語速,很急切的樣子,跟前世相比一字未改。


    那個時候蔣雲選擇了金錢,但現在他覺得自己什麽都不缺。


    非要說一個的話,他想他缺少的是一個完滿的家。


    可是這個願望霍蔓楨無法滿足他。


    “我沒什麽想要的,”手機屏幕貼著耳朵,蔣雲想了許久,小聲說,“謝謝媽媽。”


    “那就這樣吧。”


    霍蔓楨“嗯”了一聲:“我掛了。”


    一眨眼,電話那邊沒了聲音,那句“再見”被蔣雲抿在舌尖,他抿了抿唇,手機從耳邊挪開。


    蔣雲不想那麽早迴貴賓休息室跟梁津大眼對大眼,他在星巴克買了杯咖啡,坐在高腳凳上發了半個小時的呆,隨後繞著那層樓閑逛幾圈,捱到登機前二十分鍾才與他們會合。


    登機前,蔣雲徑直走向vip安檢通道,沒走幾步卻被梁津拉住手臂。


    “走錯了。”


    蔣雲:“不是頭等艙嗎?”


    梁津舉起手裏的機票,蔣雲定睛一看,他深深信賴著的鄭助理竟然反手捅了他一刀,定的是實惠超值的經濟艙。


    而且,他和梁津的座位還是挨著的。


    “……”


    旁邊的人把他的反應理解為擔憂飛機的空調溫度過低,說道:“那條羊絨披肩在我包裏。”


    “好的,謝謝。”蔣雲有氣無力道。


    照著機票的座位號,他們找到了各自的位置,蔣雲把外套脫下來反蓋在身上,這次他學聰明了,隨身帶著一副遮光性很好的眼罩以及一對防噪耳塞。


    強烈的耳鳴過後,飛機在空中平穩滑行,蔣雲岔開的膝蓋往中間並攏


    外套的保護範圍是肩膀到大腿根部,他的小腿好冷。


    柔軟的羊絨布料裹住腿部的肌膚,那股冷意一下子減輕大半,蔣雲的食指將眼罩勾出一道縫隙,看到了裹在腿上的寬大披肩。


    “睡吧,不會冷了。”梁津說道。


    “謝謝。”


    蔣雲低頭瞟了眼蠶蛹一般的雙腿,情緒潮湧。


    一碼歸一碼,心情再怎麽複雜也影響不了他的正常睡眠,歸功於鄭思勤的每日“監視”,他累得就像躺在法老墓裏的木乃伊,睡得格外安詳。


    這麽美妙的時刻,蔣雲卻沒有享受太久。


    嬰兒連綿尖細的哭喊聲極具穿透力,把他從睡夢中轟炸出來,前後左右和他一樣在補覺的旅客也被吵醒,整個機艙,不滿的“嘖嘖”聲接連不斷。


    哭鬧嬰兒的父母起身鞠躬道歉,還給在座的每一個旅客都發了一個密封的小袋子,裝著耳塞和糖果,看來是早有準備。


    麵對這對禮貌的家長,其他人不好再有意見,嬰兒的哭聲也隨著母親的溫聲輕哄而緩緩平息。


    蔣雲合上眼,試圖把睡意重新找迴來。


    他努力試了幾次,最後放棄地摘下了眼罩。


    “睡不著?”


    “嗯,”蔣雲把眼罩和耳塞收好,“反正也沒幾個小時,迴去睡算了。”


    周遭的噪音約等於無,他們前排的大叔睡得正香,發出微微的鼾聲,梁津上半身向他湊近,嗓音低沉:“之前你問我的兩個問題,我還沒迴答你。”


    被羊絨披肩捂得發熱,蔣雲把它拆了下來,窩在懷裏當抱枕:“你想好了嗎?我怕你沒說完又暈了。”


    “這次不會了。”


    梁津的吐息一下下撲在他耳梢,好似一群螞蟻在蔣雲的耳道裏開演唱會,癢得叫人抓耳撓心。


    他揉擦著耳廓,道:“你說吧,我聽著。”


    “那份貿易計劃書,在我們和鄒渝見麵的時候就有了雛形。”


    梁津:“直到拍賣會當天,計劃書終版臨近完成,我在病房做的是最終收尾。”


    “清醒以後,由護士把它轉交到鄭助那裏。”


    他的解釋堪稱滴水不漏,配合說這些話時的微表情,蔣雲很想把今年的奧斯卡小金人頒發給他身邊的這位影帝。


    “是嗎,”蔣雲說道,“是我誤會你了。”


    “還害你暈倒,對不起。”


    梁津:“不用道歉。”


    遇上氣流,飛機不穩地跌宕了幾下,蔣雲的右肩被一隻手扶住,等氣流過去,那隻手又很快地撤離。


    “站在你的角度,有這種誤解很正常。”


    “而且我暈倒與你無關,是我身體情況不穩,嚇到你了。”


    話音入耳,蔣雲想連夜奪走金雞、金像、金馬、華表、百花五座影帝獎杯,給予梁津國內影史上前所未有的榮耀。


    飛機落地海京,濃黑的夜色鋪遍整個天空,鄭思勤今晚在酒店過渡,拖著行李箱先行告別。


    剩下兩個同路的人,一個在叫車,一個蹲在路邊迴消息。


    把行李放迴鬆江的住宅,蔣雲馬不停蹄地開出一輛落灰的賓利,直奔魏女士那裏。


    抵達魏淳亭居住的別墅區,開門的人上半身套了件洗縮水的短袖,褲衩被灌進來的風吹得發鼓。


    “誰啊……”


    魏疏用毛巾招唿著一頭濕發,看清來人是誰,“嗷”地一聲抱了上去:“我靠,雲!”


    蔣雲後退一大步,兩手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側身走進客廳。他換上客用拖鞋,把補品擱在沙發上,尋找魏淳亭的身影。


    “幹媽在家嗎?”


    “在!”


    魏疏激動地抬頭向樓上高喊:“魏女士!你的雲來了!”


    “……”


    蔣雲:“你跟誰學的,好土。”


    “嗬嗬,你們沒談戀愛的人是這樣的,”魏疏大大咧咧地歪倒在沙發中央,“冰箱有水,渴了自己拿……一點情商都沒有,說話真傷人。”


    蔣雲不怎麽渴:“小許警官答應你的追求了?”


    “這個嘛。”


    魏疏自信地搖了搖頭:“差一點。”


    “那我嫉妒你什麽?”蔣雲嘲諷道,“嫉妒你‘差一點’嗎?”


    “你……噢,我們的魏女士下樓了!”


    魏淳亭的長發盤在腦後,被一支黑色中性筆橫插其間,把發型固定住。走到樓梯的二分之一處,她停下來,四指上下扇動:“小雲,和我到書房坐坐。”


    蔣雲應了一聲,餘光瞥見上一秒還癱軟如泥的魏疏已然端正坐好,表情苦澀:“好好想想一會兒怎麽解釋吧,我媽這幾天,天天看我不順眼,我被她瞪得渾身都是篩子。”


    “我這不來頂你的班了嗎?”蔣雲笑道。


    魏淳亭的書房在三樓的走廊盡頭,他來過很多次,屋內空間很大,有一麵牆專門用來放置魏淳亭的參考書籍,還附帶一個小陽台,魏淳亭時常坐在那喝咖啡看書。


    “幹媽。”


    魏淳亭背對陽台防護欄,手肘後撐著欄杆,下樓到現在,她臉上再沒出現過半分笑意。


    正當蔣雲以為魏淳亭即將打破十幾年從未兇過他一次的記錄時,她卸下一臉的嚴肅神情,抬臂拍了拍他的後背。


    “沒傷到哪裏吧?”


    她眼底的黑眼圈像是加重了,疲態倍增。


    “沒有,”蔣雲張開雙臂,說,“您看,我這不好好的嗎?”


    “當時壓住消息,是因為我擔心您為這件事思慮過度。幹媽也知道,魏疏心裏藏不住事,我索性連他一塊瞞了。”


    “小雲,從你成年起,我就不再把你當小孩子看了。”


    魏淳亭說:“你有你的考量,也有你的選擇。但我想說,哪怕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我看待你跟看待魏疏沒有區別,不用把界限分得那麽清晰。”


    她歎了口氣:“任性一點吧,小雲。我們是家人,不要覺得麻煩。”


    在蔣雲的認知裏,魏淳亭並沒有那麽善於言辭,她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方式,去愛護她的家人,比如魏疏,比如他。


    前世魏淳亭走得突然,諾大的產業順承到魏疏那裏,把他砸了個眼冒金星。


    魏疏第一次接觸這些,初期一直是蔣雲陪著,後來他受不了這麽大的壓力,出國舒緩身心的前一夜,魏淳亭生前的合夥人把一箱遺物交給魏疏。


    那是魏淳亭的n b,她知道魏疏不喜歡學醫,所以沒有逼他走上和自己相同的道路;她知道魏疏喜歡自由瀟灑的人生,所以提早做好了打算。


    蔣雲也是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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