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雲很快入睡,然後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是昏黑的,所有事物被暗色包裹,他分辨不清自己身處何處。


    他以正麵朝下的姿勢趴伏在柔軟的被褥裏,周圍的環境並非完全黑暗,因為蔣雲偏頭唿吸的時候,看到了從搖擺的窗簾間傾瀉而出的微光。


    脊背被一個冰涼的不知名物體觸碰,蔣雲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整個人受驚地一顫。


    須臾,他身後傳來的聲響,像衣料的摩擦聲,又像衣服被扔到地上。


    ……原來這裏還存在著第二個人。


    他沒辦法動彈,更沒辦法反抗。


    那個冰涼的物體是柔軟的,蔣雲猜測它大概是誰的手掌,從他的脊背磨蹭到了後腰,最後停在他的腹部。


    他被人粗暴地托了起來,縫隙裏的光亮轉瞬即逝


    那人遮住了他的眼睛,就像一條陰毒的,埋伏在熱帶雨林中的森蚺,冰冷的鱗片纏繞著他的軀體,好似下一秒就要將獵物吞吃入腹。


    這不是一場好夢,蔣雲覺得他應該用“噩夢”來形容它。


    他仿佛被釘在那個位置,被撞得破碎的字句與濃濃的哭音相互交織著。


    蔣雲不明白那個人為什麽聽不到他的哭喊,以至於從睡夢中驚醒時,他背後起了薄薄一層冷汗。


    “做噩夢了?”


    聲音的源頭忽遠忽近,蔣雲睜開眼,梁津已經睡醒,一隻手正在輸液,另一隻手握著一隻紅筆,在試卷上批出一串流暢的紅勾。


    病床不窄,梁津身邊還剩一大片空間,蔣雲就是趴在這個地方睡的。


    他的額發睡得翹起了一個弧度,看上去有些呆。蔣雲看向梁津,他停下筆,把話重複了一遍:“做噩夢了嗎?”


    “嗯,”蔣雲認為它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噩夢,說道,“算是吧。”


    “你好點了嗎,需不需要我叫醫生過來?”


    “不用。”


    筆尖勾勾畫畫的“沙沙聲”再度響起,梁津低頭繼續批改試卷:“醫生來過了,在你睡著的時候。”


    “……”


    其實蔣雲覺得他沒必要說後麵那句話。


    他從口袋中拿出手機,鎖屏上彈出幾條娛樂推送,最上麵那一條與戚皓有關,蔣雲點進去,標題非常吸人眼球。


    【震驚!某二代以不正當手段迫使兩名女性與其發生關係,警方已介入調查!】


    蔣雲迴了幾條緊急消息,默默看了一眼梁津,問道:“你餓嗎?”


    “還好,”梁津依舊垂著頭,“如果你餓了就先迴去吧,不用在意我。”


    就等這句話了。


    蔣雲撿起椅背上的外套走得飛快,自然沒注意到梁津因下筆過重,不小心在卷麵上劃開的那道裂痕。


    九點是上班高峰期,蔣雲從醫院一路堵到鬆江邊的大道上,被無數次加塞的司機罵罵咧咧地把他送到小區門口,開走後揚了他滿鼻子的車尾氣。


    蔣雲吸吸鼻子,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常吃的那家飯店不在營業時間內,他給飯店經理打了電話,定製的病號餐最快也是十一點送到。


    他翻遍了廚房和冰箱的每一個角落,找出最後一把青菜,和小半桶大米。


    廚房難得一見地響起切菜的聲音,蔣雲洗幹淨菜葉,調出一份煮粥教程,對著上麵的每一個步驟處理食材。


    誠然蔣雲不怎麽會做飯,可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他不信他煮不好一份白粥。


    約莫四十分鍾過去,當他手忙腳亂地按照教程的說法把粥盛到保溫桶裏時,蔣雲灰心喪氣地承認:


    他的確不會做飯,也好像不太會煮粥。


    病號餐送到,蔣雲提著保溫桶往醫院的方向趕,海京糟糕的路況又堵了他半個小時。


    推開病房的門,梁津批改完的試卷疊成一摞擱在一旁的櫃子上,背部的傷使他無法完全平躺,隻能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


    蔣雲提著湯湯水水走進來,病號餐味道清淡,一碗玉米排骨湯、一碟蔥油撈菜心以及一份椰子生蠔雞。


    “你吃過了嗎?”梁津問他。


    “吃過了。”


    堵車的時候,他拐進一家開了十幾年的老字號早餐鋪隨便吃了點。


    飯菜的香味飄滿了整間病房,裝著青菜粥的保溫桶被蔣雲背在身後,露出一點邊角。


    他正猶豫要不要把這個給梁津,穿著病號服的青年有意無意地瞥向他背過去的那隻手,問道:“那是什麽?”


    “粥。”蔣雲答道。


    “也是……”梁津拆開餐具外包裝,念出餐廳的名字,“棠晚酒樓做的嗎?”


    蔣雲揭開保溫桶的蓋子,一股淡淡的糊味飄了出來,他實在不好意思把這個鍋扔到酒樓頭上。


    “是我做的。”


    他抿了抿唇,想將保溫桶收迴去:“但是做得不好,要不你別吃……”


    可梁津沒聽他的,伸手接過後就著保溫桶舀了一勺。


    “了吧。”蔣雲越說越小聲。


    梁津好似沒吃出糊味,配著棠晚酒樓的飯菜將保溫桶裏的青菜粥吃了一大半。


    病床的被褥裏躺著一個平板,在他來之前,梁津看的是一部去年口碑大爆的愛情片,名字叫《旅人》。


    電影的男主角是一名時空旅行者,為了阻止妻子的意外身亡,一次又一次穿梭時空迴到過去,卻始終改變不了既定的命運。


    在妻子生命裏的最後一個冬天,男主角抱著死去的妻子,最終選擇吞槍自殺。


    蔣雲為什麽對這部電影的情節了如指掌呢?


    因為這場電影是他陪戚如茵一塊去影院看的,戚如茵負責哭,他負責從旁遞紙。


    一想到她哭得涕淚橫流的模樣,蔣雲差點憋不住笑。


    他想和梁津聊聊這部電影,抬頭時,竟意外地看到梁津通紅的眼尾,以及那滴恰好落入保溫桶的眼淚。


    蔣雲:?


    他的粥……有這麽難喝嗎?


    第8章


    或許不是粥的問題呢,蔣雲好心態地寬慰自己。


    他不明白梁津為什麽哭,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屏息凝神地抽出兩張紙巾遞到梁津麵前。


    蔣雲不禁皺了皺眉,他從未發覺自己是一個這麽容易心軟的人。


    “我的粥……真的煮得很難吃嗎?”


    蔣雲給他們雙方找了一個台階下,換到上輩子,梁津可得不到這樣的待遇。


    他依然記得前世他們在海京標誌性建築的頂層談判的場景。


    雖然那時候蔣雲奸詐地挖了他不少牆角,還撬走了一個規模不大的項目團隊,但真正上了談判桌,蔣雲卻不覺得他的贏麵有多大。


    畢竟梁津背後是一整個蔣家,他後麵什麽都沒有。


    落地窗外鋪滿了海京繁華明亮的夜色,高樓大廈此起彼伏,閃爍的車燈宛如一條條金線,勾勒出城市跳動的脈絡。


    “打亂梁總今日的行程了,”蔣雲嘴上說著“不好意思”,眼底的笑意卻像盛放的鮮花,讓人看不出半點愧疚,“民以食為天嘛,我們先吃再聊。”


    蔣雲飲食口味偏重,幾乎無辣不歡,梁津則與他恰恰相反。


    餐廳的後廚被他提前打點過,用材昂貴不已,味道辛辣刺鼻,一盤盤色澤鮮亮的菜肴被大廚端上餐桌時,梁津的表情簡直五彩紛呈。


    這家餐廳的座位很難訂,是一位難求的程度,排隊排到了後半年。


    因為宴請的對象是梁津,蔣雲不僅花大量精力財力搶到了最好的位置,還財大氣粗地包了個場。


    當然,隻為看一看梁津的笑話。


    大廚是專門從法國那邊請來的,讓他下廚做一桌辣菜,就好比米其林餐廳給顧客精心準備了一道麻辣燙。


    蔣雲切開蝦肉嚐了一口,辣度不高,對付梁津已經足夠。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聽到對麵那人隱忍的咳嗽聲。


    那人冷白的膚色被辣味嗆出一抹微紅,眼中好似起了一層薄霧,泛著水光。


    蔣雲貼心地叫服務員為他端來一杯檸檬水,杯底加了冰塊,能解辣。


    那些吃不了辣的人就算沾一丁點也會被辣得夠嗆,然後拚命找水喝,梁津卻端著一副矜持的架子,沒事人似的抿了一口冰水。


    銀色刀叉被蔣雲放到一邊,他手托著下顎,輕笑道:“是飯菜不合胃口嗎?還是梁總……不給我麵子呢?”


    梁津像是從公司直接趕到這裏的,身上還穿著那件款式古板的正裝,眸光一動不動的時候,周身的氣場有些嚴肅。


    “蔣雲,你是故意的嗎?”


    麵對他的詰問,蔣雲笑眼彎彎,麵不改色地說道:“不啊,我絕對不是故意的。”


    末了,他加上幾個字:“我就是有意的。”


    他和梁津的談判不歡而散,正如他最初預料的那樣,梁津搶先一步拿下了他盯視很久的地皮。


    那日從頂層下來,海京上空飄落著細碎的小雨,助理將一把黑傘撐開,蔣雲默默進入雨傘的庇護中,在助理不理解的目光中暢快地笑了好一會兒。


    地皮沒了就沒了吧。


    能捉弄到梁津,順帶著惡心一下他,蔣雲由衷地感到暢意。


    時間跳轉迴此刻。當他在不同的場景再一次看到梁津通紅的眼尾,那出於本能產生的惡意宛若掉進水池的冰塊,憑空地消失了、融化了。


    “不難吃。”


    紙巾被梁津捏在手心,變形成了紙團,保溫桶見了底,蔣雲不敢相信他竟然把一大碗粥喝空了。


    梁津用紙巾擦淨嘴角,接著合上保溫桶的蓋子,將桌麵收拾的幹幹淨淨。


    “我母親不會做飯,常常把飯菜燒糊,或者弄混了鹽和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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